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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部 一 (二)(1 / 1)

带着无尽的离愁和伤痛,悟空忘我的投入到了对南面的救治之中。没日没夜的操劳,让他的身体越来越吃不消。尤其让他无法忍受的是每一个空灵的万籁俱寂之时,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一种莫名的空虚和寂寞像潮水一般如约而至,然后将他淹没。对父母的哀思,对心上人的离愁,对骨肉同胞的眷恋,三种不同的情感交织纠缠在一起,像一驾锈迹斑斑的铁爬犁,载着他风驰电掣般驶向冰冷的深渊。

‘咣,咣,咣。’天刚蒙蒙亮,外面响起了三声锣响。悟空擦擦眼下了床,正好与破门而入的二嘎子撞个满怀。

“你干什么慌慌张张的?”

二嘎子一句话没说,兴冲冲的拽着悟空就往外跑。这二嘎子是村里有名的老光棍,因为家境贫穷,眼瞅着奔四十了,却还没讨上一门媳妇。在灾难中,他失去了母亲和哥哥,一个人领着同样是光棍的弟弟三驴子和老父亲艰难的生活着。

原本空旷的街上已挤满了被锣声唤起的村民。这锣声是老村长集合村民们唯一的通讯手段。除了他,除了在特殊情况下,没人敢随便动用那面锣。

见悟空一来,老村长放下了手中的烟枪,乐呵呵地领着他走向人群中间,“孙先生,快来看。”还没等走进去,已听见了‘哞哞’的叫声,十几头黝黑锃亮的水牛正在悠闲地咀嚼着地上的青草。

这些牛是老村长几个月前派人去远处购买的,临走时悟空拿出了身上剩下的所有的为数不多的银子。银子当然是从集贤县的暗室中偷出来的,只是其中绝大多数已被悟空用在了南行的路上,或是给百姓购置木料、砖瓦建房,或是购买粮种,用得最多的地方是对疾病的控制和预防上。

那头‘哞哞’叫的水牛肚子溜圆,一口草也不肯吃,还不时的回头张望,而它后面的外阴处还挂着一条子长长的粘稠的液体,稍稍有些经验的老村长喜上眉梢,“这个大家伙要生喽。”

的确,那头牛慢慢的卧在了地上,口中喘着粗气,仍不时‘哞哞’的叫着。不多时,一个白色的水泡渐渐从后面露了出来,二嘎子用手一划,‘哗’的一声羊水流了一地,紧接着,一个崭新的生命已经触及到了这个世界。可等了老半天,尽管‘母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小生命还是无法挣脱母体,老村长猫腰一看,“一个小脑袋瓜,一只蹄子,坏了,是难产。”

“谁有办法?快想想招啊?”二嘎子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急切的人群开始躁动起来,怎么办?怎么办?本来是一件双喜临门的事情,突然间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闪开,闪开。”悟空一边伸胳膊撸袖子,一边蹲在了大牛的后面,双手轻轻的一用力,露出的头部和小牛蹄儿同时被推了回去,而这时,两只手也顺势伸进了大牛的产道,一阵摸索过后,再往外一用力,小牛的头部和两只前蹄齐齐露了出来。一拍母牛后背,悟空笑着,“牛魔王,看你的了。”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母亲’四蹄刨地牛眼环睁,口中白沫随风飞泻,可顽皮的小生命只是露出了一个头部后就再也不肯出来了。悟空已看出了门道,不是大牛不卖力气,而是小牛个头太大,卡住了,若是不及时辅助生产,恐怕母子俩都有生命危险。

“快拿绳子来,”悟空再次蹲了下去,再用力时,小牛的两只蹄子整整被拽出了有三四寸长,“把这两个小蹄子系好。”

有人用绳子系住了两只小牛蹄。

“接下来怎么办?”众人都看出了悟空的意图,只是不敢贸然动手。

“还能怎么办,”悟空麻利的把两根系住小牛蹄子的绳子揉搓成一股,“你,你,你,你们三个听我号令,我喊1。2。3,你们就用力拽,但是要均匀着使劲,用力过猛会伤着大牛的。”

“好好好,”三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胆怯的看着躺在地上的大牛,“你下命令吧。”

“1---2---3,拽。”

第一次三个人没敢使太大的劲,根本没什么变化。

“这把稍稍用些力气啊,1---2---3,拽。”

第二次还是没见小牛多出来半分。悟空一看大牛,四蹄伸直直翻白眼,“快快快,再上两个人。”

二嘎子和老村长慌手慌脚的加入了接生的队伍。

“这把我喊1。2。3,你们一起用力,一定要卯足了力气,要不然大牛就没命了。”悟空擦了擦头上的汗珠,“1。2。3,”这把是六个人一起喊出了“拽。”

随着大牛‘哞’的一声痛叫,一头沾满粘液的小黑牛应声落到了地上的青草上。大牛终于抬起了头,轻轻的****着地上的爱子。五个大人人仰马翻,粘了一身牛屎。

‘哈哈哈------’人群哄堂大笑,有人怪腔坏调的唱着,“一人一个大腚蹲,一个大腚蹲,蹲出屎来不好闻,真是臭死人儿。”

母子平安,老村长张罗着要做点好吃的,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也得庆祝一下啊,可是吃啥呀。恰好这时来了一个卖挂面的,整整一手推车挂面,金灿灿,香气四溢。把大伙给馋的呀,哈喇子流了一地。二嘎子手扶着车厢,两眼冒着绿光,死死的盯着一车挂面,“卖挂面的,你这一包挂面是多少啊?”

“一斤!”卖挂面的流露着一脸的瞧不起。

“不对,我看你这一包也就是七八两。”二嘎子说话时,一群人围了上来。

“我靠,你到底吃没吃过挂面呀,”卖挂面的斜着一只眼,咧着嘴说道,“我这挂面足斤足两,一包就是一斤,少一两我******不是人。”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在家一天三顿都吃挂面,还能看不出你这挂面一包是多少。”二嘎子开吹了,他根本就没吃过挂面。

“哦,你一天三顿都吃挂面?”

“那是!”

“那你一顿能吃多少啊?”

“足斤的,我一次能吃五包。”

“五包,五斤,”卖挂面的想了想,毫不犹豫地掏出了五包挂面,“我这有现成的锅,你去弄点水,现在就开吃,你要是一次能吃五包,我白给你五十斤。”

“慢着,”二嘎子不怀好意的看着卖挂面的,“要是俩人能吃八斤呢?”

“你要是俩人吃八斤,我就白给你一百斤。”卖挂面的急赤白脸地看着二嘎子,“但咱把丑化可说在前头,你要是吃不了,这八斤挂面的钱你可得给我。”

“放心吧你。”二嘎子回头对一妇女说道,“六子他娘,我吃五斤半,你吃二斤半行不行?”

“这个------我试试吧。”六子他娘四十出头,身材瘦小,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吃进去二斤半挂面的主。

“吃吧,撑死了可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啊。”卖挂面的又掏出了三包挂面。

有愿意撺掇的帮忙抱来了柴火,又支起了卖挂面的锅。功夫不大,八斤挂面出水,整整装了满满一饮牛的木头桶。

没有碗,也没有筷子,二嘎子和六子他娘伸手就抓。吃啊吃,吃啊吃,吃啊吃啊吃啊吃,眼瞅着一桶挂面要见底,卖挂面的脸都绿了,扔下一百斤挂面落荒而逃。

之后,村上最大的饭场上,所有人都聚到了一起,健壮的男人挥斧劈柴,麻利的女人生火做饭。人们兴奋地从早上吃到中午,又从中午喝到晚上。这顿饭着实丰盛,除了一百斤挂面和几样让悟空叫不出名的小菜以外,还有前几天从苟老旺家偷来的吃剩下的几斤猪肉,尤其是那几坛香气四溢的水酒,让二嘎子没开始喝就直咂吧舌头。

举起盛酒的大破碗,老村长笑吟吟的问道,“孙先生,真有你的,你这手给牲口接生的技术不赖呀,什么时候学会的?”

“什么时候学会的,”悟空停顿了一下,“往事不堪回首,来来来,喝酒。”一抬手,一碗酒灌了进去。

当初在天上做弼马温时,天上的御马难产的现象时有发生,悟空见得多了,自然而然也就和御马监的人学会了给马接生的技术,牛马自属一家,大圣自然不在话下。只是这件糗事实在是不好意思提起。

于是,大家你来我往,不大工夫,几坛酒已经被喝下了一多半。有喝高了的,又开始津津乐道的提起那天偷猪的事,据说苟老旺到现在还光着半截身子神经兮兮的四处寻找那头陪他睡过觉的猪呢,可能是疯了。

“诸位,诸位,”二嘎子酒气熏天的站在地中央,一手拿着一只筷子,一手倒扣着个破碗,丁零当啷的敲着,“我给大家助助兴怎么样?”话音未落,一绺绺挂面从口中条倾泻而出。

“二嘎子,你那几句破嗑儿大家早就听腻了,今天你要是整不出几句新鲜的,大伙就把从猪肠子里倒出来的东西灌你嘴里去。”有人戏谑着。

这二嘎子是村里的活宝,就是好儿这口,尤其喜欢在人前卖弄,村上无论是什么排场上的事,都少不了他,叽里哇啦的一顿胡说,总能惹得孩子们捧腹爆笑,今儿一看人多,再借着几分酒劲,又人来疯了。

“今儿个咱们不胡说,我要和大伙唠点心里嗑,心里嗑怎么说,感谢村长任本卓,任本卓,能耐大,带着大伙斗恶霸,斗恶霸赵一撮,整治地主老狗没的说。”二嘎子满口东北二人转唱腔,踅身又来到悟空面前深施一礼,“没的说呀没的说,面前的恩人没的说,荒坡上,堤坝间,您的足迹随处见;瓦房前,你挥汗如雨不等闲,病榻下,你妙手回春似神仙,似神仙。

‘好!’

‘好!’

二嘎子在人们的叫好声中回头干了一碗酒,可能是喝急了,呛得半天没说出话来。面红耳赤的人们喊着叫着,也有兴奋地满地打滚的,只是谁也不会去可怜那个曾给过他们无数压榨和凌辱的的苟财主。

对于苟老旺,悟空倒觉得不应该这样对他。在人们对他施以还击之时,他变得苟延残喘。在灾难来袭之后,他也变得软弱无力。因为贪婪,他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女人。当他小心翼翼的看守着那头被他视为生命之猪的时候,他的最后一点点人格和尊严也连同那头猪统统被仇视和报复咀嚼得丝毫不剩。也许,他那没完没了的寻找,注定了他的人生就是要以这样一种近乎茫然而又失落的方式结束。他所追寻的所看重的一切事物都离他渐行渐远,他只能赤裸裸的来,然后再赤裸裸的离去。

“你们可真不够意思,”二嘎子的弟弟三驴子迷迷瞪瞪一头撞了进来,“怎么喝酒也不等我。”

“三驴子,你怎么才来啊?这酒都快要喝没了。”老村长笑着问道。

“别提了。”三驴子一仰脖灌进了一碗酒,“我本想帮我爹喂完牛再来,可谁成想半道儿又被‘挡’给挡住了。”

“什么?那‘挡’又出现了?”老村长一阵惊慌,似乎祸事临头。

“啥‘挡’啊?‘档’是啥呀?”悟空疑惑地问着。

“这‘档’啊,”老村长无奈的呵出一口长长的怨气,“二十年前,村里的张树公夫妇被恶霸村长赵一撮逼得跳了村中间的那口老枯井。自那之后,只要村里发生什么祸事,那口井就会出现征兆,给我们提前预警。”

“预警,预什么警?”

“那夫妇俩跳井之后,只要村里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只要有人经过井边,都会被莫名其妙的挡在那里,好象有四面大墙一样将人困在其中,往前走走不了,往后退也退不出,往左撞撞不动,往右跳也不管用。一开始人们还以为是鬼神作怪,可后来却总结出了规律,只要这‘档’一出现,村里就一定会有灾难临头。”

“那每次你们都是怎样脱困的?三驴子,你是怎么从‘挡’里出来的?”

“孙先生,”三驴子坐在一只三条腿的板凳上,“你是不知道啊,这‘挡’可神奇了,它并不是没完没了的把你挡在里面不让你走,而是看灾难的大小,灾难要是大,它挡住你的时间就长,灾难要是小,挡住你的时间就小。”

“会有这种事?”悟空放下了手中的酒碗,“那你刚才被挡住的时间是长还是短啊?”

“当然是长了,足足有两个时辰啊。”三条腿的板凳一晃,三驴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哎呀,你看看今天出生的那头牤牛蛋子,真叫人眼馋。我说老村长,你说等它长大了,咱村的那些亩水田山坡啥的是不是又多了一个好帮手?”

说到田地,老村长放下了酒碗,吧嗒吧嗒狠吸了几口烟枪,半天没有说话,似乎心事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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