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从孔不仁那里出来时已是深夜。数九隆冬的,外面竟然下起了稀稀拉拉的小雨,柔柔软软、飘飘洒洒、婆婆娑娑,如诗如歌,带着大山的深厚,也带着天际的广阔。本来这大冬天的下雨就令人匪夷所思,但更令人不解的是,那雨水不仅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竟然还有一丝丝甜甜的味道,让悟空禁不住贪婪的猛吸了几口气。
临出来时,悟空对孔不仁说:“阎王让我给你捎句话,他说过几天还要来看你,因为我吩咐你的事情你没有照实去做。”孔不仁一哆嗦:天哪,怎么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
刚出县衙门口,忽见一道白光从眼前一闪而过。悟空那可不是一般的眼睛,火眼金睛啊!那白光,分明是个一袭白纱的女子,而她的脚下,竟然踏着一只白色的刺猬。怎么那么像百姓说的女神仙。情急之下,他竟忘了如来的叮咛,踩着仙人球便跟了上去。
飘飘忽忽之间,那女子却进了城外的一间茅草屋。悟空按下浊球头定睛一看,心中禁不住暗自诧异,这茅草屋分明是祖师疗伤时的住所,她怎么会住在这里?莫非她就是------?
工夫不大,屋里亮起灯来。悟空伸手想要敲门却忽觉不妥,自己一大老爷们,这大半夜的敲一女子的房门,说出去可是不好听啊。可在强烈的一探究竟的心绪的驱使下,他还是轻轻的叩响了屋门。
门开时,打屋里出来一女子,看样子也就是二十多岁,面色苍白,身穿一袭刚刚被雨水打过的白纱,在她的身下,匍匐着一只白色的刺猬。四目相对之际,俩人竟同时一惊,怎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悟空心想,这大年三十的我若和她在外面说话,万一让人看见,恐怕又会引起误会,便说道:“可否屋内一叙?”
那女子却也大方,“进来吧。”
屋内既简单又破旧,一铺炕,上面铺着草席,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屋子的正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水缸,里面全是水,看样子没有十多人是挪不动。悟空不明白,一个人干嘛用这么大的水具呢?那女子拨亮了灯,指了指椅子示意悟空坐下,然后自己在对面坐了下来。相视了好久,悟空才缓缓说道:“最近集贤县那些劫富济贫还有杀死王不忠的事都是你做的吧?”
那女子面无表情的说道:“是的,都是我做的。”
悟空没有再问,女子也不再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悟空终于开了口:“我认得你,你是一妖精,是白骨精。”
女子道:“我也认得你,你是孙悟空。”
沉默,还是沉默。沉默如夜,沉默似水。
“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是的,承蒙当初你的恩典,我被埋在‘醒悟岭’下整整三百年。”
“那你现在是------?”
“我受那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点化,在此醒悟过去拯救前生。”
“菩提祖师也是你救的吧?”
“是的,碰巧救的。”
“你过去可是个十恶不赦的妖魔啊。”
“哼哼,你说得对,那时的我杀人无数、吸血如麻。但你现在还可以一棒子打死我。”
“当初我打死你,是因为你要吃那唐僧肉,可现在你已经改过从新,连菩萨都能宽恕你,我为什么要打死你呢?”说着说着,悟空突然笑了,“佛门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现在不但能认识到过去的错误,还能弃恶从善、替那些穷苦百姓着想,我高兴还来不及,有什么理由再打死你?凭什么打死你?”
屋里的气氛似乎已不似刚才那么紧张。
“对了,那‘醒悟岭’距此处有十万八千里之遥,你怎么想起到这儿来了?”
“我不是生下来就是妖精的,我也曾经有过一个幸福的家,有贤惠的母亲、慈祥的老父。我的家乡白家庄就在离这不远的白凤山下。”说到此处,白思春禁不住潸然泪下,“可现在那里已是尸骸遍地、荆棘丛生,哪里还有一个亲人。”
白思春本就是一绝色佳人,这一哭起来更是楚楚动人。悟空看着看着,一种别样的感觉竟然在不经意间悄然涌上心头。那感觉很朦胧,就在一瞬间。自从石头里蹦出来,他还是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这感觉来自他的灵魂深处。
“怎么会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呢?白家庄为什么会变成这般模样?”悟空说话的声音突然间变得亲切起来,亲切得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
“我离开白家庄已经有一千多年了,想是我白家断了香火,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白思春一边擦拭着眼泪一边悲悲戚戚。
悟空见问到了人家的伤心处,忙岔开了话题,“你那天是怎么遇见菩提祖师的?”
白思春没有回答,却反问道:“你不是陪着唐僧去西天取经了吗?”
“取经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俺老孙已取得正果,修得金身。”
“那你又到这集贤县来干嘛?”
“集贤县的县令是一十恶不赦之徒,整个县城百姓都深受其害,我若不给他些教训,天理难容啊。”
“‘地狱楼’的名字是你给起的?”
“哎,你怎么知道啊?”
“这些天我一直在跟踪孔不仁,那天我亲眼见你扮成一算命先生进了他的楼里,那狗官迷信得很。”白思春看了看悟空身上滑稽千般的道士装扮,“你扮成道士倒是有几分意思。”
“这么说你早就见过我了?”
“我不但见过你,还见过猪八戒,我还知道这里的‘朱仙镇’是他的连锁店之一。”
“你知道的不少啊。”
“只是我不明白,你是怎样让孔不仁相信你的呢?他最近怎么变得这样仁慈,开仓放粮不说,还把‘地狱楼’腾出来给穷人住,是不是又是你使了什么手段?”
“呵呵,实际上这都是我那猪师弟的功劳,我只是出出主意。”于是悟空就把自己因何不能使用法术、又如何派八戒去阴曹地府找阎王、阎王如何把孔不仁一顿狂搞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省去了孔不仁******被咬去那段。白思春听到精彩之处,已是咯咯咯乐出声来。
不知不觉间,两人刚见面时的紧张和尴尬气氛已经荡然无存。白思春不再计较过去的恩怨,悟空也不在提妖不妖精的事情。
“你刚才说你们白家,想必你是姓白了?”
“是的,没做妖精之前我姓白,叫思春。”
“妖精怎么了?妖精也有自己的人格和尊严,也有她自身的价值和精神取向。你虽为妖,却能处处替百姓着想,那孔不仁虽披着一身人皮,却是猪狗不如。思春,别总把妖精两字挂在嘴边好吗?”
悟空这番话,已是深深地震撼了白思春的心灵。她万万没有想到,从这个曾经的冤家对头的口中,能够听到这些至真至善、感人肺腑的话语。
白思春站起身,想要给悟空沏杯茶,在水缸里舀水时,她若有所思的说道:“这水缸底下不知为什么经常能听到哗哗的流水声,尤其是夜深人静时更清楚。”
悟空道:“没准是有地下水源吧。”
茶叶是给祖师在山上采药时顺便摘的,淡淡的没什么滋味,可悟空却闻到了一股无比的幽香,沁人心脾。
“你和菩提祖师是什么关系啊?”
“他是我的授业恩师。”
“哦,他最近还好吗?怎么无缘无故的走了?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他还好,他是去调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对了,你最近跟踪孔不仁,有没有发现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最近倒没有,不过我能够隐约的感觉到,他的背后肯定隐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一个可怕的阴谋。”
“为什么会这样说呢?”悟空急切的问道。白思春的这句话,让他想到了欧阳谦谦说的事,如果真是那样,事情就严重了。
白思春没有回答,只是心事重重的问道:“祖师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这个我也说不清,他走了有一段时间了,应该快回来了。”
“你刚才见到孔不仁了吧,他找你有什么事情?”
“什么事情,哈哈,他已经知道集贤县出了你这样一号女神仙了,正让我想办法帮着抓你呢。你最近再出门时可要多加小心哦。”
“这种人,我看还是尽早除掉算了,省得他祸害百姓。”
“他是该死,可现在还不行。说到孔不仁我倒想起来了,那家伙的脑袋上全是脓疮,还问我有没有医治的办法呢。”
“看来他真的是很信任你啦。”
“那是自然,自从被阎王修理后,他对我已是深信不疑。”
“脓疮,”白思春说道,“我这还真有一个秘方,可以治疗他头上的坏水。”
“你还懂医术吗?”悟空似乎不太相信。
白思春狡黠的笑着:“保你药到病除。”
这两个人,就像是一对多年不见的好友似的,一直聊到了天亮。当外面已经稀稀疏疏的响起了鞭炮声时,白思春关切的问道:“该吃早饭了,你饿吗?”
悟空还没来得及回答,肚子已‘咕咕咕’的叫了起来。
白思春道:“我给你包饺子吃吧。”
“呵呵,包饺子,”悟空高兴的说道,“想俺老孙自从从石头里蹦出来,还真就没吃过一次饺子呢。”
“什么,你说什么?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白思春惊讶的问道。
“是啊,俺老孙无父无母,天生地造。”
白思春上下打量着悟空,心中竟升起无限的感慨,“你也怪可怜的。”一边说一边走向灶台,走到跟前却直勾勾的站在了那里。
见白思春那副窘样,悟空会意的问道:“是不是没有米面了?”
“没了,一点也没有了!”白思春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别急别急,你等俺一下,老孙去去就来。”悟空话音未落已一溜烟似的跑了出去。
集贤县的大街上热闹非凡。大年初一,孔不仁第二次开仓放粮,粮仓就在县衙附近。而从粮仓到白思春的茅草屋也不过就二里多路程。负责放粮的张不义早就看见了夹杂在领粮队伍中的孙先生,卖好似的故意多给了悟空一升面。悟空领了面后却直奔‘朱仙镇’,在后厨找到御厨又要了二斤肉,御厨自然认得大圣,顺手又给了他一些酒菜和两挂鞭。这御厨一直对八戒当初绑架他的事情耿耿于怀,也不止一次的和八戒争论过此事,他说天蓬你那时要是告诉我下界是做这些积德行善的事情,还何必绑架我呢,明说不就完了嘛,这种事我还能不支持你吗。但每次争论八戒都是什么都不说,就是乐呵呵的赔不是。现在御厨是这里的主要负责人,八戒不在时,什么事都是他说了算。御厨还告诉悟空,天蓬临走时交代过,大师兄若是来了,就告诉他正月十五那天务必赶到‘朱仙镇’,没说什么事。
悟空去得快,回来得也快。进屋时,白思春已经把茅草屋收拾得干干净净焕然一新。可悟空哪里会包什么饺子,包出来的饺子倒像自己的脚丫子,难看死了,乐得白思春前仰后合。
吃饭前,俩人去外面放鞭。鞭炮响起时,天上突然祥云大作金光四射,一条白龙、一只白凤盘旋在茅草屋上空久久不肯离去。悟空在惊讶赞叹之余,心中不禁暗自想道:难道这是天意?
白思春仰望着那两只神灵,眼眶却不禁湿润起来。这白龙白凤分明是童年时救过自己性命的恩人。思绪万千之时,忙跪倒叩拜。谁成想那龙凤竟突然落在了她的面前,轻轻的亲吻了一下她的面颊和手臂,然后徐徐的向白家庄方向飞去。
这是悟空有生以来过的第一个真正的新年。一妖,一仙,在一起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大年初一。俩人还喝了点酒,算是冰释前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