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不悔闭关了,一千二百年时间用来稳固得自凌天澜的大天冲,怎么看时间都远远不够,还有臻至巅峰却未圆满的精魄英魄,对于他来说七个脉轮不是潜藏助力而是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反噬。
原本踏出那一步需要静修,可是以他的性子根本坐不住,惹得猴子一阵长吁短叹,大闹罗天盟当场杀人,本就是无益于道心的节外生枝,内外交困时入关,怎么看都不是明智之举。
但是他还是遁入绝壑龙崖,谁也不见。
猴子不说话,只是平日吃桃休憩的地方从草原处换到了绝壑龙崖前,连带着狗子一起来了这里。
凌天澜识相的不来叨扰,那股护卫绝壑龙崖的力量实在是太过恐怖,以他的实力还有与敖家的交情,也不敢保证大摇大摆前往天策神府不会被猴子、狗子还有那团黑雾联手一顿暴打。
三环古怪力量拱卫绝壑龙崖,冲天的淋漓血气粘稠欲滴,反倒是中央被包裹的那团清气显得无关紧要。
“人有三魂,又有七魄,天地人魂分属三处,天魂游荡九天之外,地魂守候在轮回终点,唯有人魂又称命魂在体走过漫漫长生。熔铸元魄需得七魄脉轮洞开固守根本轮印,方得混沌初生之大念头,混沌之念为元魄根本,根本不动,宛若金刚。”猴子的声音在敖不悔脑海中轰轰似雷鸣,心绪不断下沉,敖不悔陷入了奇异的状态,双手抱膝,不捏印诀,大有返璞归真直到追溯最初的自在。
“世人都知道鸿蒙道兵为此地终极,再往上,造化天有造化圣兵,大智慧有道德奇珍,悟空之空有命图,殊不知最强在本身,不用你性命相交,不用你精血温养,七大根本轮印磨砺成锋,便是天下最无敌。”
“放眼混沌内外,元魄横扫,八荒谁人能挡!”猴子长笑,一如善恶有报,棒打天门下无敌手,棍扫诸天神佛尽低头。
元魄为剑,天冲成锋、灵慧为柄、精英作气、气力为身、中枢成尖,精英成而剑气显,天冲成而锋芒露,何日七魄归一,便是元魄。
龙!魂!奠!
御天亡者千万,多有陨落不愿轮回者,跟随敖不悔行过他方,是他背负的沉重枷锁,又是他冷瞰众生的百万剑气无疆。
思绪一直沉淀,直到回那曾留下谶言“大元国祚九百年”的乱世九州,不知过了多少个九百年,不知过了多少王朝兴替。
如今帝国为咸州赫连狼族,比元道一登基称帝那时更加强盛,威加海内平四荒。
有一打铁老人,已经年迈的拿不起铁锤,却仍整日坐在铁炉边。
他常夸自己的酒中有剑气,年轻时每每铸剑出炉,总会习惯性向剑身上喷一口酒,可是来他老李头铺子里买刀剑的游侠儿海了去,没听说谁能挽出两朵剑花,谁能划拉出一道剑气的。
大概是一百二十岁那年,老李头封了炉,女儿嫁了个好人家,女婿家里开酒楼,每日有小二百两银子进账,日子过的无比滋润,女儿多次求他去和他们同住,老李头都是不含糊的拒绝——自己一把老骨头了,拖累子女作甚?
他就守着那炉,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仔细数数,约摸有个五六十年光景了。
那炉中还封着一把剑胚,锻打了一半有余,然后就打不动喽。
老李头有四个徒弟,都是能吃苦的淳朴汉子,他们提出帮师父将那剑胚铸造成功,老李头也拒绝了。
“这柄剑呐,是真的有剑气,我打不动,你们也打不动,只有你们最小的师弟来了,才能开炉。”老李头成日神神道道,大概是油尽灯枯,眼开重瞳,能看得到阴阳两界。
徒弟们没有恶意的笑,师父你都一百七十岁啦,能活几年?还想着收徒弟呢。
“我等着,就剩这几年光景了,不管是谁,我都等着。”
那年大雪纷飞,有个衣衫褴褛狼狈不堪的年轻后生晕倒在老李铁铺门前,被老李头救起,无家可归四处流浪,就被老李头留在了铺子里,年轻人有个古怪的名字,叫龙鞘。
他说这个名字有剑意,所以收他做徒弟。
老李铁铺有了六个人,一个老头子,四个大光棍加一个小光棍。
他教他如何开炉,如何锻打,如何淬炼,如何开锋。
说来也怪,龙鞘似乎天生与金铁亲近,老李头教他,不用第三遍就能烂熟于心并且动手打造,一时间老李铁铺的声名远扬,前半生打造兵器,后半生多铸造农具。
就是不让他打造兵器——明明他打造兵器要比打造农具更厉害,他的兵器更锋锐且坚韧。
龙鞘也是老实人,从来不去看那封了几十年始终不染尘埃的炉子。
兵道者多铸神兵利器,龙鞘却似明珠暗投,可是命都是师父给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说了打农具,千金买不来龙鞘开炉铸剑。
终于,老李头要死了,天上始终有个人在看他,他知道。
“老喽,不然亲手打造那剑送你。”面对天人老李头也不怕,大概抱着“老子都要嗝屁还怕你干屁”的流氓心态,将自己上升到一个很平等的地位。
那人轻轻点头,说不出表情是哭是笑。
“我的酒有剑气,我的剑有剑意。”老人低喃,沉沉睡去:“鞘儿,开炉,打完那剑。”
老李头撒手西归。
龙鞘泪雨滂沱,只是无声。
过了头七,龙鞘便开炉,五六十年每日一口酒,炉上也不染尘埃,开炉那一刻金光刺目,剑气满屋!
他看着那团金光,四个师兄面露难色,这东西无形无体,要铸造成剑?
龙鞘面色如常,捧起那团金光,凛冽剑气切割的双臂鲜血淋漓,涓滴不剩的涌入金光内,他拿起了铁锤,将金光放在铸造台上,奋力挥锤!
金铁交击声清脆,这边打铁,那边雷鸣!
天边雷声隆隆,似有仙人击鼓。
鲜血越流越多,他咬着牙,一下又一下,将金光打的昏暗不明,硬生生砸进了那半个剑胚中,五六十年,剑胚早已消失,只剩下那团在龙鞘手下不断形变的金光。
有人大步踏入,一只手抵在龙鞘后心,磅礴生机涌入。
龙鞘咧嘴,摇头拒绝。
“师父要铸剑送的,便是您吧?老李铁铺打铁不靠外人,客人看好便是。”龙鞘拒绝了那灌输的生机,一次次用力,直至形色枯槁。
看着气若游丝的龙鞘,那人似乎于心不忍但又无可奈何,只得盘膝坐在炉边,一丝一缕金色升腾,将那锋锐吸收,为龙鞘减少痛楚。
“师父常说,他酒中有剑气,我名中有剑意,所以我师徒二人为阁下铸造这柄无形之剑是顺应天意,我常常想啊,凡人又如何能为天人铸剑呢?现在大抵是明白了,前世之事,谁说凡人不是仙!”龙鞘微笑,挥锤不停,忘却了日月轮转,忘记了伤痛苦楚。
大抵是了。
“我能问问您的名字吗,再不济,师傅也没告诉我这柄剑的名字啊。”
那人无悲无喜,直视龙鞘的眼睛:“此剑名为龙魂奠,是我的元魄雏形,亏欠你苏家两世,本王不知如何去还。”
“原来是这样啊,龙魂奠,少造杀孽啊。”龙鞘在第三天第四夜终于力竭,双手捧剑而起摇摇欲坠。
他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名字,怕是不想他想起自己以前的名字,乱了轮回。
“我有慧心一颗,可看生死无常;我有慧眼一双,能察万物生灭,意念无极无阻,于识无边处定。”
“一眼碧倾星河阔,此生不曾游历天下,我身所在,即是彼岸花开处。”他抱剑而生,捧剑而死。
那剑芒如刺的金光发出鸣颤,如泣如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