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夕阳西下,湖水光射彩掩、金波碧漾,千帆归津,放眼望去、近似舸舰舳舟齐拱江陵。渔歌晚唱、游人急还,城内炊烟泛起、香闻百里。彼时、暮色降、四野合,天悬星斗,下泛明光。城外寂静,城内夜未央。
如家客栈地处江陵府西,与东区客栈相比仅能算一所供平民旅人歇脚之所。其客栈胜在价格低廉,客房还算整洁。莫仲卿一行四人每往江陵都会来此落脚,算是如家客栈为数不多的熟客之一。四人草草用过晚膳,准备合计明天采买事宜,还未说到半盏茶的工夫,二师兄便听着不奈以一句“任凭大师兄吩咐,我们去给婉溪买香满楼的桂花糕”为由拉着莫仲卿夺门而出。
大师兄莫方闻并未阻止,他知道平日山上清修苦闷,哪及江陵东区热闹,自己也是过来人。加之,师父说过,云踪派弟子,入世修心为首要,是云是泥总需在红尘中辨别一番才知。不过大师兄的容忍也就仅限于男弟子而已。当他回首见婉溪一副殷殷期盼的表情后,以“良家女子夜晚少出门”为由断然拒绝婉溪跟去。
莫仲卿二人趁着夜色提气赶路,健步如飞,不下半刻便从西区赶到了东区附近。随着人流渐行渐多,二人愈行愈缓,待至城隍街时,步伐已与常人无异。
城隍街地处江陵东西区交界上,在往东行就是贵胄富贾居住之所。故此不论贫贵富贱,在这条街上总是交错可闻。世人也总爱攀比,若是没有穷人的陪衬怎能彰显富人的一掷千金,豪气干云呢?所以贫穷之人来此讨活,富贵之人便来此享乐,此处有全江陵最奢华的香满楼,有日攫千金的万赌坊,还有那令人色授魂、夜夜笙歌的玲珑阁。
此时,明月揽柳,斜倚幽湖。
仲卿二人暂歇廊桥上看着行人来来往往,心中若有所思,其思各不相同。莫少英见高阁暖舞,贵胄买笑,自己却在这里和仲卿站于桥头看着别人行乐,遂感概道:“仲卿,我们看谁先有朝一日飞黄腾达、谁就先请谁到这香满楼内吃最贵的万寿宴,听玲珑阁头牌唱的小曲儿,叫来万赌坊的铜元宝给咱斟茶倒酒,点头哈腰!”
莫仲卿听着二师兄的豪情壮志,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好是好,但是我觉得那样活着不像自己,还是现在舒服些,自在些。”
莫少英转过身来,一把将其搂住,笑劝道:“俗话说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师弟你数技集于一身,随便掏一项出来就能活得很不错,怎会不舒服呢?”
仲卿遥看远方楼阁中的人影,慢声道:“二师兄,俗话也说与凤凰齐飞者必高鹜也,同豺狼争食者需猛虎也,人以类聚。我不想成为他们。”
少英也不再劝,索性转过身去望向远处,意气风发道:“无妨,不想就不想,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待二师兄出人头地,保你们还有师父师娘锦衣玉食,从此荣华富贵!”
“咦?”
莫少英说罢却听师弟轻“咦”了一声,当下皱着眉头道:“怎么?仲卿是不信师兄能做到,还是将来不肯受师兄的半点恩惠?”。
“不是,我好像看到白天那女子了。”
莫少英眼神一亮,快道:“哪里,哪里?”
仲卿见二师兄问得急切,却又不复见女子踪影,遂嗫嚅道:“好像,好像跟一身着红纱装束的女子进了玲珑阁。不会,也许……可能看岔了吧。”
莫仲卿语意微顿,想起白日那女子一脸正气爽朗的模样,心道玲珑阁是什么地方?那女子又怎会是那阁中之人?遂更加认为是自己瞧差了,可莫少英却不管这些,一听那白姑娘跟人进了玲珑阁,立马道:“怎会?你是说白姑娘是玲珑阁内的姑娘?怎么会呢,她看来就算不是女侠也是个懂些武艺的女子啊?”
莫仲卿一顿,道:“持剑也许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少些麻烦吧,倒也聪明。”
二师兄见仲卿这般一说,心中益发不舒坦,忽道:“仲卿,你觉得二师兄平日对你如何?“
“当然不错”
莫仲卿摸了摸鼻子,似乎隐约已猜测到了什么,果不其然,只听他虚拍自己的肩膀,急不可耐道:“那就对了,是好兄弟那就陪我走这一遭!”
莫仲卿唯有苦笑道:“可是我们没多少银子,再者师父说我们心性还未凝练,贸然进入此等地方,会令道心不稳,还是……”
莫少英摆了摆手,截口道:“还是什么还是?就算二师兄求你了,呐、一次遇见是缘分,再次相见是天定。况且你一点也不好奇?白天她可是帮过我们,瞧其行事、哪像烟花风尘女子?我倒是觉得她心思单纯,一人远来江陵,别被糊里糊涂拐骗了进去?”
这般理由虽说太过牵强,但也不是毫无可能,加之师弟仲卿与二师兄朝夕相处又怎会不知他的心思,当下也不去点破,沉凝片刻,算是妥协道:“好吧,那我们怎么进去?光明正大怕是不行。”
“跟我来,二师兄早就想好了!”
莫少英见师弟应允,当下喜上眉梢,一把将其搂过忙不迭向玲珑阁走去。
……
廊台红袖女,倚笑阁楼上,舞献多情客,春烛暖宵歌。
流莺卖笑,待客留香。自古就有之,而有两人却不是多情客,因为他们没有银子。
二人绕着玲珑阁周遭小转一圈,于阁后里巷轻轻一跃翻身入得玲珑阁,原想进来后应有入阁之法,可一望之下,阁中乐声靡靡,纸窗扇扇幽闭,终不得其“门”而入。
莫少英见翻窗无望,急得左右踱步,抓耳挠腮。仲卿见如此,四周望了望,瞥了眼近旁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当下凑到近前心有所感,俄顷,方才指着花骨朵,迟疑道:“我方才以此花骨朵卜算了一卦,现在正戌时,而你此刻行事急如掠火,木生火为泄、利东南,可花瓣有四片,双数属阴,戌时火不旺,此去东南方有奇遇却又不太吉利。”
少英一惊,旋即大乐道:“还是你卜算好,准没错,咱走着!”
“等等,”
莫仲卿叫住了莫少英却被后者不由分说地拉着边走边道:”不必怕不准,左右没其他法子,不是?”
“是啊,左右没其他法子,原来二师兄只是不想原地甘站着”莫仲卿摇头苦笑。
二人猫着身子穿花绕树,不一会儿便来到东南院内墙角。见墙角假山杂立,怪石嶙峋,其下有细流倚石而绕,穿过墙底洞口流向院外汇入水道。仲卿见如此,轻皱眉头道“二师兄,此处地势低洼,水旺克火,恐怕此事有些棘手。”
莫少英本想安抚仲卿两句,忽瞥见其身后墙角处有一人行来,“有人!快藏进来。”
言未既、忙将仲卿一把拉进怪石堆中。离得近了,只见其人玉簪束发,眼神微靡,一身云锦金边绸缎长衫,脚履黑纹金底踏云靴昭示着其贵胄公子的身份。只见其人摇晃着身子,一步三拐,蹒跚行来。来到跟前,忽然以手捂口猛然冲至溪流旁,“呕”地一声,顿时腥酸难当,熏得假山后的二人急急捏鼻屏气。
“这气味儿也太霸道了,熏得慌!”
“嘘,二师兄你小点儿声。”
……
待得得其人吐了一阵,方带着七分醉意道:“臭娘们,想灌醉爷敷衍了事不成?我这就让你知道敷衍我的后果,嗝…。”说完又一步三摇往回走去。莫少英听得脚步声渐行渐远,看了眼四下再无无人影,方猫出假山,诧异道:“师弟,这难道就是机遇不成?”
莫仲卿出得假山方要搭话,一抬头,便见二师兄身后碎石路上贵胄公子去而复返,速度之快令少英无暇再行藏匿。贵胄公子见前方一人背对自己,却是不闻不顾,急至近前溪流又是一阵呕吐,这次方待胃中清得只剩酸水,才出言问道:“嗯,你是什么人?”
“公子好,小的是这里的下人。”莫少英拿捏着强调,忙不迭地答道。
这公子见莫少英穿着一袭粗衣青衫,遂嗤笑道:“下人?呵呵,本公子是这里熟客,而你这装束就算此处端屎尿盆子,打杂的也穿着比你好些,休得诓我!呃。”
莫少英听得这般戏谑说辞倒也不觉尴尬,一双眼珠子四下乱瞟,不住打量,嘴角隐隐含笑,似是想到什么莫名有趣的事情。
那贵胄公子见他不答,倒也不疑其他,只是醉醺醺地道:“我知道了!你定是没钱的穷小子,想来偷看玲珑阁的姑娘!呃、是不是?呵呵,好,本公子今晚大发慈悲,来,从我胯下爬过,我不但不告发你还请去吃喝一顿,里面真是秀色可餐哦,哈哈哈哈!”
贵胄公子放声浪笑,言辞极尽侮辱,是个人都会不爽,只是莫仲卿并非常人,反是笑得益发欢畅道:“一言为定!公子可不要反悔,这顿花酒我是喝定了。”
不待说完,莫少英便提步走至贵胄公子身前,方要作势欲钻时,假山后的莫仲卿见着,不禁急阻道:“二师兄!”
贵胄公子不知还有另一人在场,闻言侧望假山,惊异之际方要喝问,却哪里晓得耳后“咚”的一声闷响,两眼一黑,将要说的话便如数吞回了肚里。
莫少英见仲卿表情诧异万分,忙补道“放心,师兄我出手不重。大约半个时辰左右会醒,足够我们寻人。”
这嘴上说着、手上也未曾停着,只见他三下五去二便将贵胄公子的外衣剥得干净,反套于自己的身上,见他片刻未停显然早已此意。
莫少英见莫仲卿长大了嘴,杵着未动,不由整了整衣衫,笑道:“怎么?我穿这身是不是比这厮气派得多?果然人靠衣装嘛,来搭把手,将他丢到假山里头喂蚊子去。”
仲卿无法只得依言将那位倒霉的公子抛于假山之中,顿了顿,又有些心神不宁道:“我们真要去?”
莫少英贼笑着劝诱道:“都到这个田地了,难道你不想进去?里面可是花花世界哦。”
“这……”
见师弟语意吞吐,面露犹豫,当下大力一拍师弟的肩背道:“好了别担心,有这份装扮我们可以堂堂正正走过大门,你就勉为其难当我书童。来来来,不能再耽搁了,我们这就走着!”
语毕,莫少英面带笑意,如沐春风,昂首阔步领着仲卿堂而皇之的进了玲珑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