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静了片刻,突然有点泄气。嗯,他说得没错,我什么证据也没有。我只是知道乌鲁西做过什么,甚至他以后会做什么。
但口说无凭,我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可以证明自己的话。我手上只有一瓶从他手里抢来的不知道做什么用的液体,但那对于事态的发展并没什么用。
更重要的是,我和他之间身份的差距,令我的情况相当不利。在A城的时候,那些人会被我唬到把乌鲁西关起来,完全是因为他们没见过乌鲁西,不知道他的身份。
但这里不一样,人人知道他是皇太后信赖的高阶神官,对簿公堂的话,只怕吃亏的反而是我。
想扳倒皇太后根本更无可能,不被反咬一口就很不错了。怪不得乌鲁西被抓之后,连脸色都没变过,只怕早已知道这结果了。
这些处在权力中心的男人,一个个精得像鬼。
急行军到天快亮的时候,鲁沙法才命令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吃早饭。
坦尼过来扶我下马,一面低低地问:“拉姆塞斯大人没问题吧?”
“应该没事吧,这种情况也应付不了他就白活了。”
我活动了一下手脚,那边鲁沙法已令人在树下铺了块布,请我过去用餐,态度依然很恭敬。他待我坐下来,双手递过一块也不知是什么做的饼,“行军途中,只带了干粮,请小姐将就着吃一点。”
我才答应着,伸手去接,坦尼已先一步接过,自己先掰了一小块下来吃了,过一会才递给我。
我笑了声,拍拍他的肩,“你没必要这么谨慎,我这条命还没那么抢手。我理解你想替我死的心情,不过只怕暂时还不会有机会。”
坦尼一把打开我的手,“谁会想替你死,这只是我的工作。”
我翻了个白眼,“真不给面子。难得我刚刚有小小的感动一下。”
一边的鲁沙法掩了嘴,发出很奇怪的咳嗽声,我想他或者是忍不住想笑也不一定。
坦尼不放心地盯了鲁沙法一眼,“不过,小姐您难道不觉得这些家伙很可疑?他们真的是卡尔王子的人吗?”
“卡尔王子的人大概不会假。但是,真是很可疑。”我托着腮,看向鲁沙法,“嗯,鲁沙法,你应该知道我不是真的战争女神吧?带这么多人来,应该也不过是为了不让我逃跑。那么,为什么我还会受到这样的礼遇?”
“在回答之前,我可以问一下吗?小姐您为什么要冒充战争女神呢?”
我叹了口气,为什么总会有人要问我同样的问题?早知道就应该随身带个录音机,随问随放,多方便。但是,目前我只能再次说出和之前回答神官大人差不多的答案,“好玩啊。反正有人带了头,我也不过凑个热闹。”
鲁沙法怔了一下,“就为这?”
“顺便加一条我想借此机会接近卡尔王子,你是不是比较好接受一点?”
他立时戒备起来,就像一条嗅到主人有危险的狗,“为什么?”
“因为他比较帅。”我想,我对他真是很好。跟拉姆塞斯和坦尼我也没这么坦白过。
鲁沙法连同坦尼都怔在那里。
我一面啃着那个不知道什么做的饼,一面伸手在鲁沙法眼前晃晃,“喂,帅哥。回个神,我答完了,现在轮到你了。”
他眨了一下眼,才想起我的问题:“啊,没什么,不过是王子的命令。”
“嗯?”
“王子说,在没弄清楚是敌是友之前,先用对待战争女神应有的礼仪尽快将她接回来。”
嗯,细想想如果是我,大概也会这么做吧。毕竟我和皇太后指使那个破坏他名声的女人不一样,我是在打着他的旗号做善事,如果贸然直接抓回来,无疑等于同时打自己一耳光。最好的方式就是悄悄地解决我这边,再大张旗鼓地去澄清另一边。
我继续啃那个饼,“也就是说,我可以继续行使战争女神的特权?”
鲁沙法盯着我,脸上是不知道要怎么形容的表情,“是,您有什么吩咐?”
我解下坦尼腰间带着的水袋来喝了口水,吃饱喝足,然后打了个呵欠,“托你的福,我一晚上没睡觉,现在困得要死。可以给我找辆马车吗?我想稍微睡一会儿。”
他看了我几秒钟,点下头,“遵命,马上去办。就这个?没有其他的吩咐了吗?”
“嗯?”我看向他,眨了眨眼,“好像我的要求太简单,你看起来很不甘心,很期待其他事情的样子啊。”
“啊,那个,我……不是的……”
“那么,”我凑近他,“你想我对你做什么过分的事?说出来好了,我会尽量满足你的。”
“没有,不是的,小姐您误会了。我这就去准备车。”
鲁沙法慌忙地行了礼,落荒而逃。
我望着他的背影,不给面子地大笑,看起来这家伙的娱乐性一点都不亚于坦尼啊。
到达卡尔王子的宫殿是第二天的下午。卡尔不在,我估计亲自去接真的夕梨了。伊尔?邦尼和夕梨那几个侍女迎出来,表情各异地看着我。但是看到乌鲁西被押出来之后就统一了。一开始是惊奇,然后就是大快人心的欣喜。
伊尔看向鲁沙法,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急切,“你抓到他的?”
鲁沙法摇头,指向我,“那位小姐抓住的。”
伊尔转向我,很吃惊地打量了一会,也没多说什么,只吩咐将我和乌鲁西分别带下去,等王子回来定夺。
我和坦尼被带进一个房间里,士兵很有礼貌地行了礼,退出去,然后将门从外面锁紧。
房间不大,有简单的家具,一扇门一扇窗。门被锁了,我踱到窗前看了下,这房间在二楼,窗开得很高,坐在窗台上远远地能看到宫殿的大门。
“你想跳窗逃走吗?”坦尼问。
我回头看他一眼,“为什么要逃?我那么辛苦地扮战争女神,可不就是为了送卡尔王子一份见面礼吗?”
坦尼推了推从外面锁紧的门,“人家可不见得会领你的情。”
“事实上我也不太确定跳窗户是否能逃得掉。”我向下看了一眼,不太能保证从这种高度跳下去会毫发无伤而且不惊动下面几个巡逻的士兵。于是从窗台上下来,伸了个懒腰,躺到床上去,“我睡一会,有事叫我啊。”
坦尼站在桌旁,小小声地嘀咕,“这种情况,你居然也能睡着?”
“横竖没别的事嘛。”我斜眼来看着他,“还是说你有什么好点子可以让我打发这么无聊的时间?”
他“刷”地退到墙边,“你还是去睡觉吧。”
我笑了声,翻了个身,睡觉。
被嘈杂的声音吵醒来时,已到了黄昏。夕阳的光从窗口斜斜打进来,满眼都是暖橙色。我打了个呵欠,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问,“怎么啦?”
坦尼将窗口的位置让出来,“好像是卡尔王子和战争女神回来了。”
“哦?”我一下子睡意全消,几步跨过去,趴到窗口往下看。
卡尔一行人,正从门口往里走。他果然是大张旗鼓去接真夕梨的。一溜的兵马排开,迎风招展的旗帜在斜阳的光辉里格外鲜明,就连王子本人,也像是镀了层金边,威严而高贵,举手投足间有种浑然天成的王者风范。
我不由自主地,就想起拉姆塞斯来了。
如果说卡尔是雄踞在高处俯视众生的狮,拉姆塞斯就是潜行在暗夜里盯准了猎物的豹。
想不拿他们来作比较是很难的,这两个男人,是天生的对手。
略一走神,卡尔已走进去看不见了。但是没关系,他应该很快就会叫人来带我去见他吧。我微微挑起眉来,开始期待与拉姆塞斯口里这个得天独厚的男人的会面。
我等了很久,房门那里一直没动静,所以我忍不住又跑到窗口去看。
才探出头去,就看到两个士兵正领了一个人走出王子的宫殿。
那人一头金色长发,在夕阳里闪闪发亮,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回头向我这边看了一眼。
我怔了一下。乌鲁西?卡尔居然就这样将他放了?
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距离太远了,我实在没办法看清他的表情。他往我这里看了有几秒钟,然后转过头,走了。
怎么能这样就放过他?我一时情急,手一撑窗台,身体便掠了下去。
坦尼在我后面惊呼了一声,正从下面走过去的一个士兵闻声抬起头来,我捏紧拳头,正想放倒他来做肉垫的时候,他却张开双臂,顺势将我接下来,牢牢抱在怀里。左黑右金的眸子带着笑,“我正愁不知你被关在哪里呢。”
我怔了一下,然后就很不给面子地笑出声来,“呀,拉姆塞斯,这身打扮可真是不衬你。”
拉姆塞斯不知道拿什么涂白了自己的皮肤,一副普通的西台士兵的打扮。
“嗯,我也觉得。”他看了一眼自己,叹了口气,“可是,非常时期,王子殿下的宫殿很难混得进来呢。不说这个了,趁着还没人发现,我们赶快跑吧。”
“放我下来。现在还不能走,坦尼还在上面。”我拍拍他的手臂,向上面的窗口看了一眼,“我想他大概不太敢跳。而且,我还有事要找卡尔。”
拉姆塞斯放下我,略微皱了眉,“你找他做什么?”
“问他为什么要把我辛苦抓来的人给放了。你先回去吧,我不会有事的。”被拉姆塞斯这一拖,大概是追不上乌鲁西了,不如直接去问卡尔,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我说着要走,他一把拽住了,“我这么辛苦地混进来想救你,你就这么不领情吗?”
我叹了口气,“拉姆塞斯……”
他手臂一收,再次将我抱紧,轻轻道:“我很担心你。”
我正要说的话一时哽在那里。他的胸口紧贴着我,有什么东西随着他有力的心跳透过彼此的皮肤渗过来,波浪般一圈圈地荡开。我禁不住也伸手抱住他,轻轻唤了声:“拉姆塞斯……”
“犯人逃跑了。”
上面的窗口突然传来一声大叫。
我一怔,回过神来,往上看去。有个士兵的头正从窗口探出来,只看了一眼就忙忙地回过头去叫:“找到了,在下面,有人抓住她了。”
拉姆塞斯笑了声,居然扬声道:“是,我抓住她了,不会放手的。”
“你疯了。”我踩了他一脚,“你还是赶快装作被我打晕的样子,再找机会逃出去吧。”
“跟我一起走吧。”
我板起脸来,“你想我真的动手打晕你吗?”
“是,是。”他叹了口气,低头在我脸上亲了一下,“我真是中邪了。即使你总是丢下我,我也还是拿你没办法。答应我,一定不要让你自己有事啊。”
他的声音带着点无可奈何的味道,轻柔得有如此刻吹过耳边的风。我的心跳不由得快了几分,才想回话,已看到附近的士兵们已向这边跑来,只得匆匆地应了声,装模作样地挥了一拳,拉姆塞斯便就势松了手,倒在一边。
我拔腿就往人少的那边跑,打倒几个士兵之后,回头见拉姆塞斯已不在原来的地方,便住了手,任他们将我的手反剪着,绑了起来。
反正他们也应该是要带我去见卡尔的,倒省了我自己再去找。
这房间装饰得华丽而舒适,灯座是银制的,盛放食物的器皿嵌着光彩夺目的宝石,皇室的富贵荣华显露无遗。
卡尔王子端了杯酒,斜斜地靠在张矮榻上,夕梨不在身边,倒是鲁沙和伊尔一左一右地站在旁边。
士兵将我推进房间,我踉跄了几步才站稳,打量了一下房间,目光落在下首的一个空位上,“哟,看样子王子像是在等客人呐。”
卡尔晃着手里的酒杯,打量我,“可不就是在等你吗?”
我背过身,让他看我被绑的手,“那么,王子殿下的待客之道还真是别开生面。”
他笑,让人给我松了绑,“本来是好好地想去请你来赴宴的,谁知道你会逃跑?”
“我可不是逃跑。我只是去追乌鲁西。说到这个,”我活动一下手腕,上前一步,斜睨着他,“你为什么要把我辛苦抓来的人犯放走?”
王子坐直了身子,笑,“听这口气,你像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呢。请问你是在以什么立场在和我说话呢?假扮战争女神的犯人?来历不明的陌生女子?还是别的什么?”
我怔了一下,看向面前高贵优雅的男人。一时不知怎么回话。
他喝了口酒,淡淡地笑,“你知道乌鲁西的身份吧?你以为一个来历不明的有罪在身甚至有可能是他国奸细的女人的口供可以令元老院定一个身份崇高的神官的罪吗?还是你有什么更实质性的证据?”
我静了片刻,突然有点泄气。嗯,他说得没错,我什么证据也没有。我只是知道乌鲁西做过什么,甚至他以后会做什么。但口说无凭,我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可以证明自己的话。我手上只有一瓶从他手里抢来的不知道做什么用的液体,但那对于事态的发展并没什么用。更重要的是,我和他之间身份的差距,令我的情况相当不利。在A城的时候,那些人会被我唬到把乌鲁西关起来,完全是因为他们没见过乌鲁西,不知道他的身份。但这里不一样,人人知道他是皇太后信赖的高阶神官,对簿公堂的话,只怕吃亏的反而是我。想扳倒皇太后根本更无可能,不被反咬一口就很不错了。怪不得乌鲁西被抓之后,连脸色都没变过,只怕早已知道这结果了。这些处在权力中心的男人,一个个精得像鬼。
我自以为是地忙活了半天,结果全是白费工夫,完全帮不上忙不说,人家也不见得会领情。我重重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蠢得像只猪。
那边卡尔又笑了声,“看起来关于我对乌鲁西的处理,你已经没什么意见了?”
我咬了牙,哼了一声。
“那么轮到你自己。你叫什么?是哪里人?为什么要假扮战争女神?”
我挑起眉,“为什么要告诉你?”
“本来是想好好款待你的,可是你这样的态度,让我很为难啊。”王子两道眉微微皱起来,声音依然轻轻地带着点笑意,说出来的话却和温柔扯不上半点关系,“还是说,你更喜欢牢房和拷打?假扮战争女神,可是死罪呢。”
哟,威胁我。
“哎呀,我真是怕死了。”我笑了声,抬腿坐上他面前的桌子,身子倾向卡尔,“王子殿下想不想知道,乌鲁西为什么会被我抓住?”
他面不改色地坐在那里,修长的手指摇晃着手里的金杯:“对于这个,我的确有些好奇。那个男人,可是比狐狸还狡猾比狼还狠。你到底是怎么抓住他的?”
“因为他太好心了呀。”我笑,顺手拿了桌上的食物来吃,“居然好心地跑来教我,如果被抓,要怎么样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哦?是吗?那还真是难得,那么他教你怎么做?”
我咽下口里的食物,低下头,就着王子手里的金杯喝了口酒,眼睛半垂着,自眼角斜斜瞟向他,然后凑近他的耳朵,低喃:“他说,最好的方式,便是勾引你……”
呼出的气息中带着点酒味,暧mei地在我们贴近的皮肤间游走。
那边鲁沙法早已移开了眼,伊尔也轻轻地咳了两声。
王子却笑了,伸手轻轻地捏着我的下巴,将我的脸推开了一点,以便他能看到我的眼睛。嘴角噙着抹优雅的微笑,轻轻地问:“你打算那样做吗?”
我打开他的手,转身继续吃东西,“没那个打算。”
“咦?”他反而很有兴趣的样子,追问,“为什么?”
“靠男人的庇护来苟活不符合我的人生哲学。”我在吃东西的空隙里斜了他一眼,“何况我也不太想与战争女神为敌啊。”
要勾引,至少也要是杀生丸大人那种值得勾引的人啊。而面前这一个,不说名草有主不太可能勾引成功,就算成功了,对我来说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做卡尔王子的第二个侧妃?那还不如跟了拉姆塞斯呢。
卡尔笑起来,“你还真是个有趣的人。那么,你要怎么为自己脱罪?”
我也笑,“你真的打算治我的罪吗?王子殿下?”
连乌鲁丝拉都没被治罪,我就更不可能了吧。
卡尔笑着,再次打量我,“乌鲁西会被你抓住,果然不是碰巧。你有双很敏锐的眼睛。”
“多谢殿下夸奖。”我夸张地行了个礼,心想只要看过漫画的人,谁都会有这么敏锐的眼睛的。
卡尔看着我道:“我还是很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叹息,“这问题我真是已经答厌了。我扮战争女神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想给你一份比较特别的见面礼而已。你信不信?”
他居然点头,“信。”
我反而怔了一下,这几天被人用怀疑的目光看得太多了,以至于碰上个相信自己的,反而一时反应不过来。
卡尔又问:“那么,你送这么特别的见面礼给我,想要什么回礼呢?”
我偏起头来,做思考状,老实说我只是在玩而已,想要怎么样的结果,倒是真的没有认真想过。
王子安静地等了片刻,然后又笑起来,再度伸手抬起我的下巴,令我正视他,也不知想说什么。还没说出口,旁边的伊尔突然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我和卡尔一起偏过头去,看到一个女孩子站在门口。
黑发黑眼的战争女神,卡尔王子至今为止唯一的侧室,深爱着王子的少女铃木夕梨正站在门口,怔怔地看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