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人早从身边这个少年皇上在三年多前上太子位时,便看到了他露出的阴鸷猜忌的一面,喜欢峻法诛杀,比起几位先皇来,手段在小小年纪就已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这方面再说下去很危险,只能避重就轻。
“皇上,我说的是天下万民的心声哪!”
“不错。”
“不过奇怪的是,小黄大人在十四岁掌领整个御史台后,却再未动一人,莫名其妙收敛,好像一下子天下太平,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何大丰不明所以的样子,把球踢回了过去给皇上。
“呃,这事儿么,说来话长。”看来皇上也说不清楚了,也不太想深入下去。
何大丰一直在琢磨的是,林宰辅自孙伯坚倒台,审时度势果断出手填补权力真空,以宰辅身份名正言顺垄断朝堂,明臣暗帝,架空皇上,才压制得黄侃一直无法动作的?
刚才皇上不都还说过黄侃投鼠忌器,对他表达了不满了么?
但到底是什么原因疯子黄侃没有动林宰辅?这里面必定大有文章。何大丰抠了抠脑壳,想到自己这点事黄侃都摸得一清二楚,林宰辅树大招风,当然更应该被黄侃摸透,早早把他给拿下去了才对。
不过不管怎么看来,黄侃是一直都在积极做事的,一直隐忍不动,显然在放长线钓大鱼。
目的是什么,要将朝堂来个彻底的大清洗?何大丰突然这么一闪念,顿时再惊得一身冷汗。
黄侃如此作为,意味着将朝堂大换血。皇上是踏着皇族血泊上位来的,在十四岁时就尝到了嗜血带来的巨大好处。自家人都尚且如此,这对于外臣,当然是会毫不手软留情的了。
伴君如伴虎啊!
现如今林宰辅已经这样了,重返安国后,林氏一族和其朋党都将树倒猢狲散。他何大丰尚书令也倒了,皇上少年天子,心机如此之深,实在太可怕。
何大丰一念及此,纵然六月天气也会不寒而栗,何况此时此刻,天寒地冻,简直浑身打抖得不住。
“老何,你很冷吗?怎么抖得成了这样!是不是你的事想起来后怕?不用怕,我都说了,免你死罪!你还担心个啥,君无戏言,你懂得坦陈,我便懂得宽恕赦免是不是?”
“是!皇恩浩荡啊!微臣感谢皇上不杀之恩。”
“别再说这个了,以后都不要再提了,总之按之前说的办。说多了呢,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那样你就麻烦了。悄悄地干活,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
“微臣谨遵圣谕!”
皇上感觉背靠背取暖的何大丰还是恐惧得不行,于是在夜里微微一笑再给他吃下定心丸道:“哎,我说老何,你是国朝元老,没有背国叛主之事,早点退下去,早点安然无恙啊!”
他说得口气平淡,毫无杀气,反倒仁心满满,厚德载物的雅量样子,让老何越加害怕。
皇上这是有预谋的。
且做主子的哪有个定准,完全是看心情和朝局需要,朝令夕改之事还少见吗?何大丰是个聪明绝顶之人,当然明白这点。
“皇上!微臣真的是后悔万分,一时糊涂,彻底知道错了!万幸安国有我少年皇上,踌躇满志,必定再度雄强,威加海内,德布天下。”
“听起来不错,老何!你们为了我的家国天下,操心费力颇多,也是应该退下来休息的时候了。”
“有愧皇上啊!”
“一切就让我们年轻人来干吧!这件事呢关乎你的未来安然和家族平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黄侃知。”
“是,皇上。多谢皇上恩德,多谢黄侃大人周全。”
何大丰的眸子里闪过一道为自己人生叹惋的哀光,想到皇上深不可测,黄侃更是深不可测……
不过御史台掌握在他手上,如果进一步发扬光大他的理想,人人平等,官场吏治清明,也算是安国之福。
其实回想起来,他老何也曾在台院里做过一阵子御史的,不过那是三十几年前的事了,已经是先朝的先朝时期了。
那时候,现今的皇上和小黄大人可都还没有出生哪。何大人的朝堂岁月,比皇上跟黄侃的年龄加起来都还要长。
但他感觉这一辈子的心机,加上孙伯坚和林宰辅的,只怕都还及不上一个少年黄侃的一星半点。
回顾往昔最是一种不可说的痛,尤其是在后悔的时候,在悔不当初的情况下。
何大丰当时弄银子时,抱的完全是个侥幸心理,认为自己做得隐秘谁也查不到。谁知道黄侃上来了,扳倒了朝野“有坚固安国”说法的孙伯坚,孙党人头滚滚落地后,自然就轮到了他被查个底朝天。
虽是一脉继承的前朝天下,但如今安国所有的法度都已经改变,应该说是变得更加完善,何大丰知道自己的事论律当斩是肯定的。
如果公平公允地说,安国法度如今完备,应该是昔日谋逆国贼中书令孙伯坚的功劳。只是这家伙太过贪心,他呕心沥血参与打造出来的天下,不甘心交到一个十四岁的新皇手上,于是才想要自己夺过位置来坐。
自古天下德能者居之,他这样想也没错。但很遗憾他没有那个命,他遇上了黄侃,成了他的克星。
如果不是有黄侃,那么,这安国的天下很可能就改姓孙了。
城头变幻大王旗,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世事变化就是这样,不用三十年,即河西河东地变来变去,随着时移事亦更易。
不过何大丰没有这样的胆和野心,他就只是单纯地想赚点钱而已。
有道是千里当官为求财,要说起来这其实也不过分。赚点钱这还是个很久很久以前,他还在做穷书生时代的梦想了。
那时候日子过得是真的很穷,认为只要有了钱,就妻、财、子、禄嘛都有了。
如今钱是捞着了,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看来不该有的东西,绝不应该去贪念。
人一旦有了这个贪念的想头,很容易就走上不归之途,何大丰今日算是彻底明白了。
在北境蛮族之地的这个下雪寒冷之夜,蛮族重兵看守之下,何大丰摸了摸脖子,贼冷贼冷。万幸上面脑壳暂时是还在的,君无戏言,以后也可以保住,只要绝不再插手朝局的事。
能活下去这已经够了,谢天谢地。只要今后不作死就不会死,他知道这个底线,知道什么绝不可碰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