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知道,她们都不会赢。在皇家争斗中,没有一个真正的赢家。
“你越发放肆了。”她虽生气,表面只是冷冷的。蘅若说得没错,宇文渊表面上娶了桓妤是她一生的痛。
晋国女子一生或是一妻一夫或是一妻多夫,又怎可为他人妾室?
蘅若轻轻笑着,呆呆望向远处:“姐姐,我这辈子算是结束了,不妨就叫我再放肆一回。二哥哥是绝对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你。”
“你以为,当初二哥哥是真心与你好吗?”
忘忧恍然被她的话击中,一股绝望在胸中扩散,迫她木木呆住。她明白,她都明白,可她就是不想让别人来点破,让别人再将伤口撕开,血淋淋放在她眼前!
“姐姐……”
“蘅若。”忘忧一下打算蘅若的话,“不必再言。”
“不!我还是要说。”蘅若不管不顾,就算二哥哥阴谋忘忧已然知晓,可她还想说些别的。她知道错过这一次,就再没有下次。
“父皇不愿立女子为太子,这点你也应该知道。他心里向着二哥哥,可又不愿过早将皇位交到二哥哥手上。这么多年,他们的关系总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不像父子,也不像君臣……”
“还有后宫里这么多娘娘,就算是父皇与母后相处,也不像是夫妻。父皇又好像格外敬重颖妃娘娘,可颖妃娘娘又是冷冷的性子,总像是给父皇脸色。”
“每个人,都活得不开心。好像每个人脸上挂着的笑都是假的。”
“你走了那么多年,也算一桩好事。”蘅若不再像先前那般硬气,好似真的回归了“妹妹”这一身份,“我每每听着他们争吵都打心底不安。他们吵他们的,又与我何干?我每次这样安慰着自己,可一旦谁声音拔高了些,我的心都不由自主揪起来。”
蘅若哭了起来,抛下扇子跪在地上:“七哥也总听他们吵架,可他比我勇敢,他逃出来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他逃到了京都,化名吴子实,做了大理寺的仵作吗……父皇母后也在寻他,可就算我就算知道他身在何处,我也没有汇报过一回!”
“姐姐,我是真心羡慕你们。我也不愿将你们的美梦打碎。”蘅若泣不成声,好一会儿才平复心绪接着道,“我没有为难七哥,是因为二哥哥没有下令,我也不愿。而我为难你,也只是被二哥哥逼迫罢了。就算有时也有些恨你,只是出于嫉妒……”
忘忧哑然一笑,她这样的生活竟也值得别人羡慕嫉妒。
每人都有每人的难处,若只是羡慕嫉妒他人,又怎能过好自己的日子?
“我不想请求你原谅我,我只是想把压在心底多年的话说出来而已。算起来,倒是我应该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话。”她向忘忧磕了头,“这是我与你见的最后一面。希望你,可以从二哥哥手中逃脱,不再走我的老路……”
忘忧深吸一口气,她又想起惨死的柳府众人与为护她而死的月芙,这其中难道就没有蘅若手笔?他们又该向何处申冤?
“蘅若,你确实不值得原谅,我也不会原谅你。我们立场不同,我也不会怨你。”忘忧将她搀扶起身,“日后,各自安好,后会无期。”
蘅若抬起头含泪望着她,直到最后她还妄图用“真情”打动宇忘忧,真是太高估自己,低估她了。
她望着忘忧远去的背影,不知怎的,悲伤之情又涌上心头,不自觉就说出那句“各自安好……”
她忽然又恶狠狠轻笑一声,怎么演戏演着连自己也骗了去。自己对她的嫉妒与仇恨明明都到了不共戴天的程度!
忽而一颗石子挑起一缕发丝砸在木柱上,蘅若擦干泪转身向石子来处望去,只瞧见韩珂落在不远处树上,手中还把玩着几枚鹅卵石。
“吴王妃好演技,真叫小爷佩服。”韩珂掂量着手中的鹅卵石,仿佛在警告她自己可以在方寸间取她性命,“你爱演戏,可以,小爷我管不着。可你若是妄图作困兽斗,伤害到她,别怪小爷翻脸无情。”
蘅若冷笑:“韩相又是何苦,你明明知道她不喜欢你。这般不愿放手,难道还幻想着她回心转意不成?”
“我喜欢她,与她无关,是我自己的事。”韩珂收敛起笑意严肃起来,像是对蘅若说的,也像是对自己说的,“我保护她,也与她无关,是我自己的事,更不关你的事!”
“宇文淳明日就会放回府,他请旨外封,陛下也同意了。”韩珂不容蘅若插嘴紧接着道,“以后你们就去云州安安生生过日子,一辈子远离京都,远离纷争。倘若叫小爷知道你动了歪心思,有的是法子治你!”
蘅若掩嘴笑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乐事:“那我还得多谢陛下与韩相!那我也告诉你,还是快些远离我那姐姐,在她身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韩珂手中微动,一枚石子击在蘅若肩头,击得她向后一仰跌坐在地:“好话歹话小爷都说了,要做什么自己掂量!”
他说完便不见了踪影,独留下蘅若跌坐在地无声哭着。
她这一生皆是不幸!从父母到亲朋,又有哪一个靠得住?她如今只剩下丈夫,那个还被蒙在鼓里的丈夫……若阿淳知道当年他们的相遇是晋国设计,他还会爱她吗?
“公主。”容舒端着一碗药小心翼翼来到蘅若身边,“长平长公主守诺,这是蛊毒解药……”
“解药?”蘅若红着眼抬头盯着她,“容舒,都到最后也不必遮遮掩掩了吧?”
容舒先是将身子躬得更低,随后又冷冷道:“奴婢奉怀安王之命给公主送药!”
“拿走!”蘅若依旧死死盯着容舒,下一刻她终是鼓起勇气捏住蘅若的嘴强行灌药:“公主,你可别怨奴婢……你是亲手将奴婢推远,怨不得旁人!”
棕褐色的汤药撒得到处都是,蘅若不停挣扎着,可容舒下定决心要将药灌进去。
蘅若被那碗酸涩的药灌得趴在地上干呕着,又是咳嗽又是流泪,喉咙中一片苦涩。她捂着心口喘不过气,可盯着容舒不放,像是要用眼神将她看穿一般。她的衣襟吸满了汤药,味道浓烈让她不禁又颤抖起身子。
容舒将药碗扔进池子里,冷笑着向蘅若行礼:“公主莫怕,往后的几十余年,奴婢,依旧侍候您……”
蘅若又笑了起来。
几十余年?可她漫长的一生,到现在已经结束!
她红着眼剜了容舒一眼,也不知接下来的话究竟是对谁说:“我诅咒你们,这辈子无依无靠,身旁之人皆横死!一定比我凄惨,活得一定比我凄惨!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