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抬起眼来,震惊之色愈发浓烈。怎么会,为什么会有人买她……不仅是妇人震惊,连她身后的男人同样诧异,急急高呼:“不卖!一个我婆娘一个我亲儿子!不卖!”
他自然不卖。留下大的还能干活挣钱,留下小的只会花销。
忘忧又丢下一枚银锭:“如何?”
那男人有些动摇,周围村民也叽叽喳喳劝着他卖。就在纷杂的劝导声中,忘忧好像听到一句“过几天把小的再卖进宫不就成了!”
妇人紧紧抱着孩子一边摇头,一边从怀中掏出先前那锭银子,整整齐齐和另一锭银子码在一起:“我不能留下孩子。”
也不知从何处开始,竟有些男人主动推出自己的媳妇:“贵人,您瞧瞧她吧,她也能干活!”
“贵人!贵人!您买我!我吃得少做得多!什么活都干!”
村民们你一句我一句吵起来,而那妇人抱着孩子一步步回到男人身边。
若不是有兵士围着,那些村民早上上前哄抢这两锭银子。忘忧看着他们激动的神色颇有些感慨,只是招来一位临近的兵士吩咐几句,便叫马夫继续向前。
在她身后嘈杂一片,有些人甚至撕打在一块儿,直至离了段距离,吵闹声才渐渐不可闻。
哈哈睁开眼靠着忘忧半蹲着,一开口便有几分责怪的意思:“你留下银子,怕不是故意引起血光之灾。”
忘忧不置可否:“难不成我逼着他们抢了?”
哈哈哼笑几声,确实也有几分道理:“小姑娘性子不错,不如和我一道振兴锦衣卫啊?”
“多谢指挥同知。”忘忧戏谑般回应着,一声“指挥同知”另哈哈想起一百多年的时光。
好汉不提当年勇,它再也回不去了。
直到金佛寺山脚下,忘忧与哈哈步行而上。先前人头攒动的山阶如今荒无人烟,山石裂缝间也长满杂草。
短短半年不到,金佛寺发生这翻天覆地的变化。听说寺中僧人也作鸟兽散,只剩下三五个和尚与住持广辩。
一路向上,忘忧也有了不同心境。此处僻静,理应人迹罕至才对。若在佛门做起生意,还算纯粹的佛门吗?
她终于爬上最后一节石阶站定,金佛寺大门紧闭,屋宇受损,瓦块间长满荒草,一派肃凉。
有兵士上前叩门,好一会儿才有位小沙弥探出脑袋:“阿弥陀佛,施主这是……”
“柳三小姐前来拜访广辩住持,劳烦通传一声。”
兵士传进这句话,小沙弥重又合上门。
“我看广辩早就知道你要来,故意给个下马威呢。”哈哈跳上石梯,端坐一旁,“我们可说好了,稀奇古怪的事休要拉我参加。”
“好好好。”忘忧将它抱起,“我没了相思落,叫你护一下还不行吗。”
哈哈傲娇地“哼”了声,大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住持说,只让柳三小姐和雪狗儿进。”
哈哈微微眯眼,“雪狗儿”?这称呼太不将它当回事了吧!
“摄政王吩咐,我等不能离开您半步。”
兵士脸色一沉,摄政王的千叮咛万嘱咐,他们可不敢违背。
“无事。”忘忧一只脚跨入金佛寺,“摄政王那儿自有我解释。你们在外守着便罢。”
兵士们有些为难,可来不及反应,大门便有“嘭”一声阖上。
忘忧随着小沙弥走入后院,此处比外头的荒凉有过之而无不及,瘫倒的佛像碎了一地,说是废墟也不为过。
可正是破损的佛像也为金佛寺添上独特神圣的气息,令人不敢高语,亦不敢加重呼吸。
忘忧从窗外看见广辩独坐静室,盘坐着翻阅佛经,似在等待她的前来。
“住持,人到了。”小沙弥说完此句便跑开,广辩也没让忘忧进来,她只得耐心立在门外。
“晚辈受云观师祖所托,前来拜见住持。”忘忧轻声说着,哈哈一头扎进她的怀里不敢再看广辩一眼。
它只是悄悄往里偷瞧了一眼就看见当时抓它入道观封印了它百年的道士,广辩幻术已经出神入化到这种地步了?
“进。”
这一声进入忘忧耳中竟是女子的音色,她略带着好奇向里看去,原先坐在广辩位子上的,竟变成一位陌生少女。
她的模样像是必她年少几岁,可面容中又带着说不出的相似。
“我是谁?”少女嘻嘻一笑,将茶盏推给她。
“不知。”忘忧看少女越久,心底便愈生出恐惧。少女虽笑着,可皮笑肉不笑,而且她的眼神空洞无力,仿佛下一刻便能从里头爬出个噬魂妖兽,将她拽进去。
忘忧的直觉一遍一遍告诉自己,眼前之人不好对付。
“你替我活了那么久,竟不知我是谁?”少女的笑意僵在嘴边,突然两道血泪淌下,“宇忘忧,我的血,还在你身体里啊。”
忘忧将衣裙越攥越紧,眼前这位就是当初的圣女之子……她是来讨债的。
她的四周忽然涌现出大滩鲜血,一点一点将她包绕。忽然背后生寒,她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竟沾满黏糊糊的血液。
忘忧的声音竟有些发颤:“你已经死了。”
“我没死。”少女靠了过来,带着浓郁血腥味,“我活在你身体里每一处,你是替我活着,你是我的傀儡……”
忘忧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压迫,“还我命来”的呼声不断盘旋在脑海。血迹慢慢在她身上每一处扩散,无止无休,生生逼得她落下一颗泪。
“你窃取了我的人生,该还我了。”少女依旧笑得诡异,“寒远与韩珂爱的是我,阙然她们敬重的也是我,还给我!把你的一切还给我!”
少女的双手就要攀上忘忧的脖颈,窒息感油然而生。她的话一遍遍盘旋在忘忧的脑海,每一遍都刺痛到骨子里。
不,不是这样的!她没有窃取任何人的人生!错的不是她!
忘忧撇见桌上茶盏,猛然抓起便向少女泼去:“毁了我们的是晋皇!你该向他讨要!”
下一刻少女消失不见,独留她呼吸急促留在原地。
怀中的哈哈消失了,手中的茶盏根本没有水……
忘忧将茶盏轻轻扣在桌面上,她恍然又想起见到惠妃的那个晚上。层层幻境套着层层幻境,不知哪边是现实,哪边是虚幻。
“阿弥陀佛。”
忘忧向后望去,广辩正静静坐在另一头。
“她将会是你未来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