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篷终是滑落,忘忧怔怔抱着再也动弹不了的月芙无声哭泣。她的后背扎满箭矢,忘忧双手虚空,不知该落在哪处。
哪处不是拖着长长箭尾,哪处不是皮开肉绽,哪处不是滚着冰凉的血液。
“山柳……”忘忧目光呆滞,只是任浑身滚血的月芙将全身染上血色,“我们回仓羽寨吧……”
仓羽寨,那是她曾拥有,最快乐的时光。
远处的御林卫头头见忘忧未死不免有些诧异。待众人补上箭矢,再次举起握拳的右手:“弓箭手准备!”
忘忧从一旁提起月芙丢下的刀,对准自己的腰腹。
她如此高傲之人,如何愿意死在别人手里?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不在何处火铳声响,前排的御林卫接二连三倒地。就在忘忧按下刀柄的一刹那,一枚石子击在刀刃,堪堪划过忘忧的侧腰,刺入身后城墙。
她泪眼迷蒙,恍然间似有一人拨开众人,向她奔来。热泪缓缓滴落,她看着宇文渊的面庞一点一点在眼前清晰。他的蹙眉,他焦急的呼唤,他一步一步来到她面前,穿过她背与城墙的空隙,将她打横抱起。
你回来了。
可她没能说出口,紧紧拽住月芙的尸身后便陷入动弹不得的黑暗。
……
元明二十三年冬,这一场在宇文璟默许下的谋逆,夺去了五千余人性命。大理寺日日夜夜整理出受牵涉大臣名单,刑场斩了一批又一批人,血流成河。
浓重血气弥散在京都空气中,整整五日不散。全城封锁,百姓叫苦不迭,还是齐王带头开了侧大门,才叫日子稍稍缓和。
朝中巨变,柳家一夜之间只剩下两位女儿,而子嗣不知所踪。六部大臣几乎替换了一半,动荡不堪。
而幕后推手宇文璟一病不起,将朝事全权交给齐王康王,自己则终日躲在高皇后身边谁也不见。
今日,是宇文璟深居后宫第六日,也是忘忧醒来第三日。
她没有刻意不愿吃东西,只是看着吃食便烦闷,入口便想尽数吐。她也没有刻意不理睬别人,只是没了说话的力气,连点头回应也做不到。
她烧了整整两日,梦里破碎的画面颠来倒去,许是上一刻还在与月芙欢笑,下一刻双手便沾满了她的血。她又梦见了小羽。小羽说她是灾星,和她有关的每一个人都不得好死。
尽管阙然落雪祁云都被调到她身边,她也见到了王钰,见到了扶溪,见到了嚎啕大哭的柳宁与沉睡着的柳安。尽管所有人对柳家惨案不提一句,可她也猜到了些许。
当初在邻水阁,听到的声音正是柳木阳与颜氏啊……
她见了所有人,可就是不愿见宇文渊。连韩珂在屋外伫立片刻后才被她用沉默赶了出去,可她却不能再听到关于寒远的一切。
她怨他吗?没有,一点也不怨。
为什么……
她也不明白。
只是一想到关于他的一角便忆起一幕幕血腥的画面,想起月芙护着她的最后,想起日日夜夜的痛心与无奈。
她呆呆坐了一日,入夜后,霜铺满阶。雪沫凝成薄冰片片,在院前羊角灯的微芒下愈显冷魄夺目。
这是陌生的环境,她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可她也不愿问,就这样一日一日住着。
她的目光一点一点上移,屋檐下悬着的一排冰棱好似一段段刀尖,只单单望着,就觉冷意寸寸侵心,那冰棱下一刻便要刺入心脏,叫人无处可藏。
若那日随着月芙去了呢?
她抱着暖炉,将下巴埋在狐裘斗篷上的绒毛中。脑后发髻摇摇欲坠,几绺长发柔柔弯在颈窝。
若在从前,月芙必然上前为她绾发,笑她还似孩童。
她呆呆地坐着,任寒风夹着细细雪花往屋里灌,不断扑打在脸上。月芙,我好想你。想你每日点灯相伴,想你做的好吃点心,想你不用言语便能明白我的心。
她双手抱着蜷曲的双腿,眉宇间凝固着伤心与思念。霎时间双眼蒙胧起来,鼻尖一酸,左眼清泪便夺眶涌出。她抿了一下唇,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任凭泪水疯狂奔涌。
小羽说的没错,她的存在给身边人带来不幸。可她就该带着这份不幸活下去吗?是谁造成了种种不幸?是谁害得她落入这般田地!
她捂起脸痛哭,心下发誓,一定要这些人,加倍偿还。
宇文渊远远在廊下站着,不能再靠近分毫。他不知在原地站了有多久,天上飘起的雪又大了些。雪粒打着卷儿飞落下来,飘落在他的脸颊,沁凉不已,这才令他恍恍回神。
他一遍一遍回想起那日凶险,若不是韩珂的那枚石子,也许他连见她一面的机会也没有了吧。忘忧并非轻易寻死之人,可刀刃定入城墙,足以想见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她高烧不退,他便忙完公务整夜整夜陪在她身边。谁料她醒来看见他的第一眼竟是几近疯狂地痛哭。打翻了药碗、发丝凌乱地抱着被子蜷缩在一角,而她的眸中分明透露着恐惧。
这是从前万万没有的神色。
他只能遥遥看着她,正如今夜的模样。
“主子。”流影抱剑而来,“敏贤郡主求见。”
宇文渊微沉眸色:“说我身体有恙,睡下了。”
流影有些为难:“她说一定要见到您或是韩少夫人……”
宇文渊微微侧身,流影便被他的目光激得浑身不自在,立即改口:“柳三小姐。”
宇文渊带着伏虎营攻城还有张敏贤一半功劳。是她带着暗卫里应外合,宫门不攻自破,节省了不少时间。
“若是为了暗卫……”宇文渊话到一半,忽而从外头传来吵吵闹闹的声响,其中最属张敏贤声音尤为响亮:“本郡主就要回家了,还个东西都不成啊?”
宇文渊再次向忘忧那儿望了一眼,还好她没有被惊扰。他转身离去,推开边门便瞧见了被众人拦下的张敏贤。
“齐王。”张敏贤行了一礼,右手握着半枚印信高高举起,“我是来还东西的,能交给清漪吗?”
她见宇文渊盯着印信不语,还以为他又误会了什么,连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不想嫁给你了!明日我就回父王身边,无事再也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