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唯有此法才可破除灾星之患。”
“将这孩子杀了,不可吗?”
“帝令还需圣女之子供奉……”
“别说了,就照你说的做!”
黑暗之中,忘忧耳畔传来断断续续谈话之声。虽然看不见人脸,但这声音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是晋皇与大祭司。
“陛下,臣妾不同意!”这句话是母后所言,“忘忧与虞平皆是您的孩儿,为何要牺牲忘忧!”
“她未出生便与人定亲,将来是要去宁国的!早晚都不是我们的孩儿!”
晋皇吼罢又是一阵沉默,忘忧想破除黑暗仔细瞧瞧多年不见的母后,可无论做什么皆是徒劳。
她感受不到自身的存在,就连伸出手这一小小动作也做不到。
这样的感受是否就是云观所说的“虚无”?难道我死了吗?
忘忧沉浸无边黑暗中,直到下一刻母后的声音响起:“陛下,既然您已经做出抉择,臣妾多说无用。”
“可臣妾只想问您一句,您选忘忧,是不是因为那个嫁去宁国的女人!您是不是将怒意转到了我们孩儿身上!”
许久,晋皇的回答仍是没有传来,可忘忧明白了大概。从她还未出生便被晋皇厌恶,只因为她不是他心爱的颖妃所生,将来还要嫁给他最心爱的女子与其他男人的儿子……
原来她这些年的努力皆是白费,无论她做得有多出色,晋皇也绝不会赞美一句。
这也算她的过错吗?她的出生就是个错吗?!
“忘忧,忘忧……”
黑暗中,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声呼唤。她寻着声音而去,远远瞧见小小一团光亮。
“睡吧,我的孩子……”母后温柔的声音在她的背后响起,忘忧立刻转身,遥远的对岸同样有一小团光亮。
“忘忧,来,到母后怀里。”温柔的声音再次吸引着她迈出两步,原来在记忆久远的从前,她也被母后这样疼爱过。
只要过去,就能看见母后了吧?
她又向前走了两步,可身后交杂的不同声音同时响起。有人在唤“忘忧”,有人在唤“主子”,有男有女,好像又有些陌生……
主子?
是了,她还掌管着天星楼,也早已脱离晋国皇室。前头是回不去的过去,后头还是现在。
她转身向小团光亮奔去,眼见着光亮在面前一点一点放大,直至将自身吞没。
“忘忧!”
终于一声呼唤后,忘忧奋力睁开眼,她虽还是呆呆望着床帐,可身旁之人已然欣喜。
“这样子像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无尘将铜钱剑挂在忘忧床头,可毫无作用。
“忘忧。”宇文渊又轻轻唤了声,她果然对他的声音万分敏感,双眸迅速眨了下。
她意识清醒,却不能动弹,也不能开口说话,好像黑暗之中有一只无形的手要将她拉入混沌。
“妹妹,听大哥一句话,不要再与二弟争皇位了,你没有资格!”大皇子出家前的言语回荡在她耳畔,先前被她丢在记忆角落的闲言碎语一句一句蹦出。
“忘忧,你看二哥给你带什么来了?这琉璃佛像可是我花大工夫才弄来的。”
琉璃佛像……
就是害了她的那尊琉璃佛像吗。
“公主,这琉璃佛像夜间还会发光,你瞧多漂亮啊。”
小羽的话反复盘旋在她脑海中,琉璃佛像,夜间发光……
闭嘴!都给我闭嘴!
“锦囊……锦囊……”一行清泪从她的左眼溢出,好不容易开了口,也只是吐出“锦囊”二字。
宇文渊离忘忧最近,模模糊糊听了大概,他暗叹一口气:“你们都先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扶溪打定主意不会走一步,可竟是月芙先行一步,还硬拉着他离开。
罢了罢了,大不了守在门外也是一样。
待屋子里只剩下忘忧与宇文渊后,他才开口低声问道:“什么锦囊?”
忘忧动了动手指,大口喘息着从床上半坐起来,她的双手还在不停颤抖,可总算掌握了这身体的控制权。
她推开宇文渊的手,只是指着一排柜子,呢喃着:“第三个格子……”
宇文渊按照她的说法拉开第三个格子,终于在隔层中找到红色锦囊。这手感,里头好似只有纸?
忘忧抹去清泪,按着心口,这里真是钻心的疼。
宇文渊让忘忧靠在自己怀里,听着她有气无力地说着:“念。”
他从锦囊中抽出字条,上头用簪花小楷密密麻麻写着字:“平武四十九年,宇忘忧出生。宣洪元年,圣女之子降世。宣洪三年,大祭司预言圣女之子乃亡国灾星,遂通过秘法将圣女之子血脉移至忘忧之身……”
忘忧听到此处不由得戚戚一笑,原来晋皇与母后皆碰不得帝令,独她碰得是这个原因!原来她身上一直流淌着别人的血!
那她究竟是谁?是宇忘忧?还是那个死去的圣女之子?!
“宣洪六年,宇虞平向陛下进献琉璃佛像,可知祸福。宣洪七年,琉璃佛像无故发光,大祭司预言,灾星再临。”
字条正面到此戛然而止,可在那之后便是无冥山大火……
忘忧的身子隐隐发颤,她执意将字条翻转:“依我推测,下毒之人乃虞平。”
她又回忆起虞秋姑姑说晋皇时常出现幻觉,可颖母妃却说是被人下毒……原来二哥想做帝王的心思这般浓烈,连等老皇帝死都等不及吗!
“妹妹,今日出宫给你带了民间好玩的小东西,喜欢不喜欢?”
“今日狩猎回来分到一只野兔,怎样,养着还是吃了?”
“明日我公务在身,让你二嫂入宫陪你玩,如何?”
……
从前与二哥相处的一幕幕奔涌而来,他是多么温柔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忘忧死死拽住宇文渊的衣袖,他将字条捏在手心,单手将她拥在怀里:“想哭就哭吧。”
她摇了摇头。
她不想哭,只是恨。
二哥的温柔的形象一点一点在她心中崩塌,她极力挽留,却只是徒劳。
也许从永州一开始的猜疑起,与他的裂缝便一点一点扩大。
宇文渊想起她曾问与亲人兵戈相向是什么滋味,其实,她早就起了疑心,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他轻轻拥着她,淡淡道:“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不论你的亲人待你如何,你还有我。’”
“寒远……”忘忧的声音从他的怀里一字一顿传来,“我二哥,曾待我极好……”
所有心事皆化为“曾”之一字,也许正是“叹十年心事,休休莫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