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碎片、桌子角、酒壶、撕裂的窗户纸,随着一个锦衣公子一起哗啦啦从酒楼二层的窗口灌入满是往来行人的巷子。
人群立刻散开,尖叫声顷刻间此起彼伏,摔在路中央的人块头还挺大的,身高腿长,二十出头的样子,在一堆破烂间挣扎了几下,几欲起身。
所有人都以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破坏就此结束时,围在废木堆周围的人头顶一凉,感觉有风从天而降。
最先抬头的人看到那个坏掉的窗口处又飞下来一个红直?白裤子黑长靴的幻影,最后那些反应过来的人看到的是又一个狠角色挥着拳头从上头扑下来,朝着地上的年轻人脸上揍。
“魏公子!”这回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又抬起头,看到窗前站着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握着手绢哭哭啼啼地往下喊。
大家又都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什么,再一低头看着那位先飞出来的公子,确实是他们太康城内说出“宁可天下美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美人”的风流之最,魏国公老来嫡子——魏承文。
魏承文也不是好欺负的,咬着牙,忍痛平地打了一个滚,避开了那一生风拳。手掌触地,接力翻身还未站稳,红袍人又一腿自上而下劈来。
这么远还是踢过来了!
娘的,腿真长。
魏承文转了转肩膀,后背生疼,只是对手从来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他只能硬着头皮抬高了胳膊十字挡挡下。
红袍没有魏承文高,却也不矮,一腿劈下去,魏承文没撑住又跪了下去。
红袍下盘稳当,立在地上纹丝不动,这时大家才看清了这生风虎一般的角色竟然是个女子,空中飞扬的马尾落下,搭在她的肩上,露出了一张生动的怒容。
众人心里了然,就说嘛,这城里敢这么打魏公子的也没有几个人,原来是帮康念公主来出气的北旗禁军统领——解蔷。
解蔷继任北旗统领的这两年来,已经很少这般接地气的出现在百姓的视野里了,一个两个看着热闹,再危险都不舍得走开,眼睛擦得雪亮,一眨不眨,生怕错过了与这两人相关的,一星半点的好戏。
只可惜有人捧场,场不愿开了。
魏承文借解蔷收腿之势,手臂一推,自己后跳三步开外,轻车熟路的翻上了酒楼对面的一面矮墙,消失在大家眼中。
而解蔷也不负众望,跟着翻了过去,乘胜追击。
一场注定要惊动天子的冲突就这样匆匆落幕,后续如何,还得靠坊间的似真似假的传闻来填补了。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旗禁军统领解蔷,于禁中鞠躬尽瘁,治军有方,于闺中恪守孝悌,纯良贤淑,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明王青年才俊,已到适婚之龄,二人郎才女貌,桃花双树钦天监今得佳日八月初十,七杀破军,二星宫中独坐朕愿成人之美,赐予良缘。钦此。”
解府的大门前,围观者热热闹闹指指点点,人群中的宫廷内监将那一张纹着神龙的帛布卷轴缓缓合上,微微弯下腰,郑重地转交到解蔷的手上。
在他身前单膝跪下接旨的高大女郎,穿着淡淡棕绿色圆领常服,衣袍撂至膝盖,露出灰色骑兵长裤,马鞭挂在腰胯的皮带上,脚踩着黑皮马靴,一副准备跑马的装束。长臂抬过头顶,白钢鎏金绑缚小臂袖口,解蔷用长满老茧的双手接过这一道御赐皇婚。
朗声道:“臣解蔷,谢皇上赐婚,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似排练过许多次一样,解府的人没有过多意外失控的情绪,主门大开,所有人各司其职,一切过程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老内监扬手,雕龙画凤的喜棍搭着大红宝箱流水般涌进府内。
下一刻旁观众人哗然一片,再之后,满城皆知。
各个大小茶楼里五花八门的论调皆围绕着这一场意想不到的皇家婚事——
“说实话,想娶解蔷的人肯定不少,只不过不敢说出口罢了”
“想娶是一码,敢娶是一码,能娶是一码,咱一码归一码。”
“我前些日子还在秦楼听到有人说,若是能娶到解统领,不说青云直上,那也能少走许多弯路了啊!”
“那兄弟得喝了多少秦楼的天公酒啊!解大人也敢算计上。”
“可不,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癞蛤蟆怎么了,还不能想想么?可不见得那些癞蛤蟆的娘愿意当她婆婆的!”
“这种指哪别人打哪的儿媳妇确实威风,可说实在的,除了他们皇家,怕是真没人承受得住!”
“哎!谁也别嫌弃谁!这真疼女儿的,也不会为了这泼天富贵,把人嫁那明王府去!”
“这么多年了,当初非小明王不嫁那几个,现在孩子都有了吧!”
“明王今年也有二十五六了,嘶!可总算是成亲了,你们是没看见那些有女儿的大人们,出门脸上都带着笑!”
“就是就是,好像他家女儿得了一门好亲事!”
“不用嫁给明王可不就成了一半了么!”
“要不是皇上把他家红得发紫的大统领嫁给了自家疼爱的皇侄,我还真信了那些坊间谣传。”
“不是都说这里面有贵妃娘娘的手笔吗?没准就是了呢?”
“可明王殿下很受当今圣上的宠爱啊?”
“嗐!咱哪知道得了那么多你们是不是?”
阴差阳错,对此事议论纷纷的茶楼闲客们,说中了真像的几块碎片。
解府送走了宫里的送聘队伍,掩上了该掩上的门。一家三口坐在正厅里,解夫人和解老爷的脸阴沉沉、哀戚戚的。
解蔷靠坐在下位的大椅子上,一只脚踩着就近的椅子脚,一只脚踩在椅子面上曲着膝盖,手上握着一只大梨,靠在膝盖上旁若无人地咬。
忽然解蔷下意识躲闪,一只橘子狠狠地砸在梨花椅扶手上。
伺候的下人们大气不敢出,橘子在地上滚了几圈也没人敢上前收拾。
“让你不要去招惹他们姓魏的,别跟着公主胡闹!全太康城都知道魏贵妃有多疼她弟弟,你非要招惹人家干什么?你再怎么也只是皇上青眼的臣子,还能比得过将来没准母仪天下的枕边人?”解老爷正值壮年,一嗓子吼出来底气特别足,不喘气也不坐下,在堂前站得直挺挺的,父女俩的身形很像。
解夫人捂着胸口,躺在椅子里,嘴里呢喃:“造孽啊”
大堂里的氛围有些沉闷,解蔷最不喜欢待在这样的地方:“毕竟婚事我们都点头了,皇上也承诺了您二位的侯爵和诰命,现在若悔婚便是抗旨谋逆。反正过几天你们俩也是皇亲国戚了,看开些吧,都是有地位的人了。明王虽然吧,但他好歹最得皇上喜爱啊。”
“都二十五的人了,还满口胡言!谁要那什么地位?你是替他们皇家买命的!我们老解家扎根太康才十余年,莫要说那如日中天的魏家,便是普通世族,也是不能比得这份天恩,咱家是一星半点都耗不得啊!”解老爷掩面,“嫁给那个明王,你的日子可怎么过这几天我都跟街坊打听过了,那个明王爷,他就是一个”
他就是一个废物。
解蔷在心里默默地给补齐,明王也算是这座太康城里的老牌废物了,说出来也不打紧。
这个明王平日里也低调,没有做什么奇葩事供街坊邻居们茶余饭后唠嗑的,也就这两天解蔷的婚事才让老两口多打听了些。
可惜与老解家熟识往来的也大多是同一时间进城落脚的,谁知道的也不多。
七零八凑的,只能得出一个“明王有腿疾,不能上马,在太康城无所事事。因得皇上宠爱,少时还想着入军营立军功,却连城都丢了,二十五岁一事无成,是太康城里谁家都不愿嫁女的对象。”的模糊印象来,普通百姓也都许多年没有见过他了,长什么样也形容不出来,只能说出一个“好看”的词来。
解蔷倒是见过几次,但双方没有打过照面,不曾留意过——只能说肯定不丑就是了。
“女儿不靠他过日子,爹娘,不必如此为我担心。”解蔷抱着圣旨吃着梨,一只脚踩在椅子上,说得那是一个苦口婆心,仿佛她是劝嫁的那个。
皇城禁军分四旗,编制直属皇帝,解蔷统领一面北旗,能管住她的,除了四旗禁军大统领闫亓,只有当今圣上。
“唉木已成舟,也罢!爹希望你,日后行事作风更为谨慎才好,莫要在让人抓住你的把柄了。”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一家三口倒也没有为了这门亲事哭天抢地。
解蔷捂嘴假咳一声,一边摸着腰间的马鞭一边说:“咳。爹,娘,我要去宫里执勤了。”
“滚吧!不省心的东西!”解老爷甩袖转身背过去,心里骂这个让人操碎了心的女儿。
解蔷装作依依不舍的样子,慢吞吞走了两步,见父母没动静,这才阔步出了门,马尾甩得老高,就差转圈儿了。
解蔷走后,解老爷愤愤叹气。解夫人捂着胸口还不忘劝解他:“好了,别气坏了身子,儿孙自有儿孙福。阿蔷从来都有主见的,她的路让她自己走吧。”
解府坐落在太康城的元贞大街北街上,往南进宫执勤,往北出城练兵。那是她两年前用护驾之功挣来的落脚之所,地段上佳,皇帝钦赐。
多少钱也买不来,多大的权也不能卖。
以彰荣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