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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七,夜,天空中飘起小雪。

景锡小客栈的后院儿里亮着灯,东厢房里烧了两个炭盆,把不大的屋子烘的暖意融融。

曹氏夫妻站在房中,低声跟坐在罗汉床上的苏箬芸与小雅说着话。

“大部分人都已经到了,就在顾家周围,说好了今晚丑时三刻听令行事。”

苏箬芸点头,看着面前一张写满了名字的纸。

纸不大,上面却密密麻麻的写了五六十人的名字,其中不少用或红或黑的笔圈了起来。

这些人大多姓顾,还有一些他姓的则是顾家的部下,在抢夺盐井时出了不少力。

被红圈圈起来的人必须死,黑色的则尽量留下,保顾家一条血脉。

至于那些没有被圈起来的就随意,碍事就杀了,不碍事也可以当做没看见。

苏箬芸最后看了一眼那名单,确定没有任何问题,这才抬手将纸丢入了炭盆里。

几点火星溅到纸面上,在纸上打出了几个小小的窟窿,窟窿越来越大,卷出一片火舌,席卷而上,转眼将这名单烧成一片黑色的粉末。

她敲敲桌面站了起来,易过容的面颊看上去是个十分普通的清秀少年,几乎辨不出本来的模样,理了理身上的衣裳之后,迈开脚步道:“走吧。”

小雅点头跟上,曹氏夫妻则留在了客栈里,目送他们离去。

…………………………

随着她们的离开,小客栈里两个盛着银霜炭的炭盆收了起来,换成了一个盛着普通木炭的炭盆。

夫妻俩将房中本就不多的女子留宿过的痕迹一一抹去,这才关上东厢的门向正房走去。

谁知刚刚拉开房门,还没迈进房中,就听院中传来啪嗒一声轻响,一道黑色的人影翻过院墙闪了进来。

“什么人!”

曹兴厉喝一声,转身就要抄起院中的木棒。

那人影却压着嗓子急唤了一声:“曹伯!婶子!是我,木头。”

木头?

两人心中微定,赶忙迎了上去,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按照苏箬芸的计划,蒋墨与木头应该借着回乡祭祖之由,暗中帮他们牵制住顾家的生意,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好了之后便回乡过年,过完年再回京城。

可现在,原本该陪在蒋墨身边的人却出现在了这里,难道是蒋三爷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木头的衣衫有些脏乱,发髻也歪歪扭扭,似乎很久没有整理过的样子,看上去风尘仆仆。

他声音低沉,神情急躁,声音里透着几分掩不住的焦虑:“出事了,我来找小芸,她在不在?”

“小姐?她已经走了啊,”曹兴指着门外的方向道,“一刻钟前刚刚走的。”

木头咬了咬牙,竟一句话都没多说,招呼都顾不上打就直接又翻墙而去。

曹氏夫妇目瞪口呆,同时心中大骇。

能让木头行色如此慌张,那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怎么办?”

杨柳容蹙眉问道,眉宇间满是担忧。

曹兴拢着袖子在院中走了两圈儿,思量一番后果断的说道:“给梁安传信,今晚若是没有接到小姐的命令,所有人原地待命,决不允许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好!”

杨柳容点头,将马房的小厮叫了进来,仔细叮嘱一番,那人即刻转身,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

夜色深寒,雪下的大了一些,空中的雪粒子渐渐变成小小的雪片,落在斗篷上沙沙作响。

苏箬芸与小雅两骑快马向梁安奔去,尽管马蹄子上用棉布包裹了起来,但在安静的夜色中还是显得十分清晰。

两人头上戴着皮帽,脸上也用厚厚的黑巾蒙了起来,将迎面而来的风雪隔绝开来。

她们的马很快,不出一个时辰就能赶到梁安,但就在他们距离梁安只有不到十里的时候,身后响起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听声音是单骑而来,似在追赶什么一般,十分急促。

深冬时分,夜半冒着严寒赶路的人少之又少,一骑独行就更是可疑。

两人在夜色中对视了一眼,小雅更是松开了一只握在缰绳上的手,按在了腰间。

就在她们的戒备中,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呼哨。

这呼哨苏箬芸和小雅十分熟悉,她们身下的马匹也同样熟悉。

哨声结束的同时,两匹马儿就纷纷放慢了速度,最后索性哒哒的在路上慢慢走了起来。

她们放慢速度的工夫,后面的单骑也追了上来,骑在马背上的人果然是木头无疑。

“你怎么在这儿?小舅舅那里出什么事了?”

苏箬芸看着他狼狈的模样沉声问道。

木头看着她紧绷的脸色,张了张嘴,忽然觉得喉头干涩。

因为苏箬芸行踪不定,所以他之前并不知道她在哪里。

为了找她,他一路从陶德赶到梁安,到了梁安才知道她并不在那儿,便又急急忙忙的赶到了景锡。

谁知道到了景锡,却还是跟她错过了。

他继续追,冒着风雪狂奔,现在终于找到她了,却忽然宁愿自己没有找到她,这样或许就永远不用开口跟她说接下来的话。

“蒋叔没事,”他极力的克制着情绪,声音却依旧有些颤抖,“是……是蒋老伯,出事了。”

冬日的夜似乎陷入了沉寂,苏箬芸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显得幽深难测:“你说什么?”

木头眼中陡然蒙上一层水汽,肩膀微抖:“咱们离开京城之后,成安侯就辞了官,带着蒋老伯来追你,想带着他跟你一起去沧朔。按行程他们原本能在陈郡这里与你汇合,可是……可是他路上没把蒋老伯看好,把他给弄丢了,到现在……也没找到!”

苏箬芸的脸色随着他的话越发阴沉,握着缰绳的手嘎吱作响,关节处的皮肤几乎要撕裂,直到听到他说出最后三个字,才稍稍松开了一点儿。

“什么时候的事?”

“四天前。”

刚刚松开的手再次握紧,苏箬芸眼中迸出一阵寒光,抖了抖缰绳一夹马腹道:“边走边说。”

木头赶忙点头跟了上去,顶着寒风和碎雪继续说道:“成安侯这次出来带的人太少,蒋老伯丢了之后他和身边几个下人四处去找,结果找了一天都没找到,才想起让人把消息传给小姐你,让你想想办法。”

“可他们当时不在陶德,不知道你已经不在送亲的队伍里,传信的人直接跑去追赶靖康公主的仪仗,跑到半路才听说你留在了陶德养病,便又赶忙折了回来。”

“可那个时候你已经离开陶德去景锡了,他就再次跟你错过了。”

“蒋叔知道后第一时间让我来找你,但我们都不知道你的具体行踪,我就猜测着先去了梁安,到了那边才知道你根本没去过那里,一直都在景锡,我就又赶来了景锡,这才找到你。”

苏箬芸听他一口气把话说完,沉默不语,但马速却越来越快,毫不掩饰的显示出她现在心底的情绪。

小雅与木头紧跟在她身后,三道身影在夜色中如风而去,赶往的方向却不再是景锡,而是陶德。

木头没穿斗篷,也没戴面巾,风雪打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

许是为了擦去脸上的碎雪,他一边骑马一边抬起胳膊在脸上抹了一把,没有人看见他同时从眼中擦去了几滴泪水。

有些话他并没有说出来,比如他离开陶德时木莲已经隐隐查到一些蒋老伯的去向,但是因为还没有找到人,所以不敢完全肯定。

可若按照那个去向去查……

木头不敢再想,只能再次抹了一把脸,心里盼着那些消息都不准,之前打听到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蒋老伯。

…………………………

三人马不停蹄的赶路,终于在翌日清晨赶到了陶德,推开了院中紧闭的房门。

一阵寒风从门口灌了进来,蒋墨与木莲抬头看到他们,同时站了起来。

“小满!”

“小姐!”

苏箬芸没空跟他们寒暄,扯下面巾直接问道:“找到了吗?”

两人神情一怔,同时垂首:“没有。”

苏箬芸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将茶杯往桌上一磕,声音沉冷:“继续找。”

说完又问他们之前派出去了多少人马,分别去了哪些地方。

木莲垂着头没有说话,蒋墨张了张口,犹豫片刻才说道:“派去的人太多的话难免惹人生疑,所以……”

“把陶德所有的人都派出去,”苏箬芸直接打断道,“其他地方的人马也都召集过来,有多少算多少,直到找到为止。”

“小满,这样……”

“闭嘴!”

刚刚看上去还沉着冷静的人忽然大吼出声,一把将桌子掀翻在地,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如铜铃,声嘶力竭的喊着:“都给我去找!所有人!全都去找!就算把陈郡掘地三尺,把大梁整个翻过来,也要给我找到他!”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蒋墨在内,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一时间都呆愣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

蒋墨一边示意木莲去安排,一边上前扶着她的肩安抚:“好,好,小满,我们这就让人去找,你别着急,别着急。”

木莲也被刚刚那一幕吓傻了,赶忙点头附和:“对,我……我这就去调人,小姐你别急,我现在就去……”

她说着神情有些恍惚的走了出去,一颗心却沉到了极点。

昨天传回的消息,之前查到的基本属实,如果真是这样,派再多的人去又有什么用?只怕早就已经来不及了吧……

她回头看向房中,苏箬芸正低着头站在里面,额头抵在蒋墨的肩膀。

“小舅舅……”

在亲人的臂弯里,她彻底失去了刚才的气势,整个人似乎都陷入了巨大的恐慌,连声音都在颤抖:“我一定要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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