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秀葽,五月鸣蜩。风荡碧湖三十里,雨催菡萏发夏荷。
天照殿位于清灵台外湖水的之中的岛上,静谧无人,四面环水,水中设有机关消息,若行差踏错,自是性命不保,为的就是保证天照殿没有闲人侵扰。
洛莲九一身胭脂色的纱衣,坐在在天照殿中,看着余下的两个医女用颤巍巍的手,端上那药碗给她。
前几日元萧允惩戒了一个嘴碎的医女,说她照顾不周,生生折磨得不成人形又沁在酒缸中,送给那医女的相好。一时间,这些余下的医女皆不敢行错踏差半步,生生知道这其中的下场。
“阿九”元萧允对上她瘦削的脸庞,看着那药碗叹了口气,又不忍地说道:“真的要这样做吗”
洛莲九笑容间难掩疲惫,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坚决而毫不迟疑:“除了此,别无他法。”
元萧允叹了口气,目光看向那两个医女,声音冰冷:“是我疏忽,让消息走漏。”
洛莲九摇摇头,看着那抖如筛糠的医女们觉得有趣又好笑,她嘴角含笑,淡淡说道:“这如何怪你,教中也该对不小心的清洗一番了。”
元萧允伸手整理她凌乱的发,喃喃道:“先别想这些了,一切等你恢复了再说。现在最要紧的,就是照顾好你。”
元萧允方说完,就立时向身后的两个医女看去,沉声道:“嘴巴不干净是什么下场,你们也看到了吧。”
那两个医女自然完整地观看了同伴的死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唯唯诺诺地点头,连声请元阁主放心,自然当对教主和璇教尽忠。
看到医女们的反应,元萧允这才满意,却面上不动声色,异常严肃地点点头。
洛莲九同元萧允对视一眼,笑了笑,伸手接过那乌黑的药碗,苦涩的味道顺着水汽而上,萦绕在鼻端,惹得她想立时流下泪来。
她闭了闭眼睛,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似的,一饮而尽。
痛。
关节一寸寸似乎被撕裂折断,挣扎着呼吸不出,像是有人捂住她的口鼻,她在绝望里什么也抓不住。
疼。
眸光只能抬眼看见斑驳人影穿梭,声音凌乱地撒在耳边,刺挠着她每一寸身体。
终于,意识渐渐孱弱下去,她拖着病躯喘气,艰难地呼吸着充满血腥的空气。
她听得见人声嘈杂惶急中有人唤她的名字,是谁呢她听得见人声缭乱惊恐中有人在小声啜泣,是谁呢
她似乎已经被抽干了最后的气力,如同任人摆布的残缺傀儡木偶,聊无声息,却谁也不想理睬。
忽地,人声中蔓延开喜悦,像是沸腾起来,其中羸弱的啼哭如小猫一般在模糊中响起,她终于放下心来,心中长舒一口气一般,闭上半张的双眼,渐渐的没了意识。
也不知睡了多久,好像已是重新过一次这一生一般。
“阿九。”疲惫而担忧的低沉声音将她唤醒,元萧允坐在她床边,关切地看着她。
洛莲九缓缓张开眼睛,看着四周,月光流水照进璇教的天照殿里,静谧无比。
洛莲九提了提气力,只觉得浑身没劲根本无法动武,她心下烦躁,又轻轻吸了口气,声音却无比柔弱而渺小,洛莲九问道:“萧允,我睡了多久”
身侧的元萧允一手抱着小小的襁褓,一手替她抚平额前的发,说道:“整整三日。不过你放心,外面很安静,中原武林现在还被蒙在鼓里,璇教也一切都好。”
洛莲九睁着眼,看着床帏四周挂着的银香球,自言自语一般:“我好久,没有这样睡得这般安稳了。”
元萧允有些心疼,眼前的人因近日几番动荡,内息不稳,身受重伤又适逢催产,他在床前抱着瘦小的孩子,他想着,若是她明日再不醒来,他便冲到中原武林所在的长天山庄,将言怿千刀万剐。
洛莲九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去看着那金色蜀锦绸缎缠绕着的襁褓出神。
看到洛莲九的眼神,元萧允恍然大悟一般,将小小的婴儿放在她的榻边,笑起来,眉眼间带着无比的温柔,他对洛莲九缓缓说道:“是个男孩,很漂亮,虽然早产瘦弱了些,不过医女们说还算健康。要抱抱他吗”
听到孩子在襁褓里发出微弱的呢喃,洛莲九却没有伸手去看他的模样,只是转过头去又仰头看着床帐上系着的银香球,并不愿意去看孩子一眼:“不必了,我不想看他。”
元萧允微微错愕,却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温和地笑起来,他轻声安慰一般说道:“瞧我,忘了阿九你身体不适。孩子还没有取名字,阿九给他取一个吧。”
元萧允方说完,他又伸手把襁褓又抱回怀中,小心翼翼地查看他的轻快,那孩子粉玉般可爱,正悄悄地睡着。
元萧允眸光温和,看着那还未张开眼的孩子,软软的一团,眉眼仿佛洛莲九的翻版,而鼻子以下却皆是那个人的模样。
“孤离。”好半晌,她才轻轻开口,像是想了很久,亦或者是很久才愿意说话。
“狐狸”元萧允犹疑着问道,他并没有明白洛莲九在说什么。
闻言,洛莲九却忽地眸光黯然,轻轻吸了一口气,像是极其疲惫而不情愿的样子,她缓缓说道:“是孤傲写意,离怨离忧的意思。他的乳名,便唤作孤离吧。”
“孤离。”元萧允神色复杂地重复着,哪怕他并饱读中原诗书之人,可是无论何种解读,他都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好名字。
怀抱中的婴儿却不知怎地,骤然不安地扭动起来,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放声哭泣。
“我乏了,把他带下去吧。”洛莲九抬手,轻轻合上眼睛,将自己蜷缩在榻上。
“好。”元萧允抱起怀中的婴儿,担心地看了眼洛莲九,又向殿外走去。
洛莲九垂下长长的睫毛,唇瓣苍白毫无血色。
她的孩子,她与他唯一无法斩断的联系,是她送给他最后的礼物,也会是她刻在他心上最好的一把刀。
如今的璇教依然四面楚歌,自己生产的消息若是瞒不住,届时中原武林大举发难,孤离,那甫出生几日的婴孩必然在劫难逃。
她觉得自己内心底应该会喜欢这个孩子,所以她不能够去看他,若是自己一时心软,再要送走,便是难了。
她喃喃地自言自语,轻轻唤着他的名字,却无声无息地哭了起来。
孤离,孤离,孤离。
狐狸,狐狸,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