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是泥瓦的墙壁,围起的巴掌大的天,墙壁上面似乎有些血迹,冰凉湿滑的地上铺着潮湿的稻草,虽是盛夏,却冷意袭人。
没有窗户,没有阳光月夜,在分不清昼夜的日子里茫然而绝望。
腐臭的气息与奇怪而诡异的笑声交织在一起,间或夹杂着凄厉的哀嚎。
她终是清醒过来,引以为傲的百花穿锦金丝罗裙污迹斑斑,牢笼里那头,那个头发与粗麻布一起结成板的人痴痴地冲着她笑,仿佛下一刻伸手就要凑过来。
苏英忙地把住那牢门,往外叫喊,她清醒前的记忆是侍女端上膳食的模样,之后她便不省人事,她几乎歇斯底里地叫嚷:“来人,来人,放我出去!”
两个训奴者醉醺醺地走过来,冲她吼道:“嚷嚷什么。小娘子,你以为进了这地牢还能活着出去么?”
“地牢——”苏英喃喃,她倏地明白这里是何处,魔教素来残忍成性,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她浑身发抖,可让她更害怕的是,既然堂堂盟主夫人能进得地牢,魔教中人来去自如,那所谓中原武林的布防完全形同虚设,亦或者是其中出了内鬼。
若是这般境地,怕是再无生息,苏英觉得暗无天日的地牢中颇有种窒息的绝望。
那两个训奴者眼睛上下打量了起她,其中一个肥腻的,不怀好意地冲她笑起来:“南风浅,北苏英。如今看来还真是名不虚传,那什么武林盟主还真是好福气啊。”
旁边那个大汉揶揄道:“你可别犯浑,这盟主夫人你哪里染指得了?”
苏英瑟缩起来,眼眸中充满哀求,哪知这我见犹怜的样子让那肥腻的训奴者愈发来了精神。
他搓了搓手,欣喜地笑起来:“前几日那冶春园的苏婉儿还给我摆脸子,不照样落到了我手里。这地牢里的盟主夫人,呸,哪门子盟主夫人,怕不是连苏婉儿都不如。”
他肥腻的手攀上了苏英的领口,浑浊的眼眸带着无比的激动。
苏英战栗地颤抖,猛地跳开,瑟缩到一角,她暗暗发力,却发现一点气力都使不上去,心下愈发惶恐,却只能无助地摇头,绝望而凄厉地嗫喏:“不要,不要过来——”
可那训奴者将铁链拽的直响,不住地笑着冲她而来。原先阻止的大汉,打了个呵欠,觉得无趣似的,说道:“你快点,我去外面看看,上头吩咐留着有用,别给弄死了。”
“嗨,啰里啰嗦,放心吧。”肥腻的身躯凑上来,一股酒气和汗骚味混合扑面而至,苏英只觉得喘不过气来,无尽的黑暗与恐惧让她止不住地发抖躲闪却毫无意义。
“我可是盟主夫人,我可是盟主夫人,你怎么敢。”绝望的尖叫声弱了下去,墙角中瑟缩的人疯癫的笑声混着浑浊的呼吸声在地牢里蜿蜒而去。
邙山山脚,薄暮冥冥。
少年永远挺立俊逸的身影却添上了继续萧瑟的意味,他脸色苍白,手里握紧那微微泛黄的布条。
“地牢”二字已然被他攥得微微失了墨色。
“英儿”,他满目忧愁,眸光微微暗淡:“等着我。”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恍惚间想起长安城外桃花林中那个犹自含笑的少女,明媚动人,活泼天真,如一阵清风在桃花灼灼中飞舞。
可他知道,那并不是真的苏英,他喜欢的那个少女,倔强要强,也微微带着点自卑与忧愁的天性,桃花林中她笑得如此灿烂,只是为了他而已。
那时的王朗之便明白,眼前的少女不过是想找个依靠,远远地脱离开父兄与日渐凋敝的苏家而已,她因着自己的女儿身而生气,因着比武斗不过从小被悉心教养的兄长生气。
那少女就是这样,倔强而好强。纵然她对他的接近是图谋不轨,可王朗之也是这般“心怀鬼胎”地自愿上钩,他庆幸地想大笑,这傻姑娘对他白白的耍心思,殊不知他早已对她用上心思。
自祖父走后,这几日王朗之一直在想,如果不是那个威严而不容拒绝的长辈一步步敦促他,也将他架到了高高的位置上,他是否会愿意自己选择走这一条路呢。
每一步都是祖父的安排,每一步都是祖父的掌控,他自己想要什么,都不重要。
可他坐在那高高的武林盟主的宝座上的时候,对权力的热血,欢愉地要冲出他的胸口叫嚣、狂笑。
但,这是他顺风顺水的日子,目光放到今日,怕是只有叹息与艳羡起谪仙一般的言怿来。
如果,如果能给他机会选择,他是会要盟主之位还是苏英呢。
他看着高高的邙山,轻轻吸了口气,勒紧缰绳,发动呼号。
定武阁的高手紧随他的步伐,借着暮色,奔向山林之中。
他要苏英。
他从来没有考虑的这么坚定,连风寒带来的无力感都一扫而尽。
苏英再次清醒的时候,四肢都被铁链吊了起来,嘴里堵着块腥臭的布条,浑身的青紫间她张开双眸,颓然绝望
“这是怎么回事?”有声音传来,威严而不可侵犯,带着些满不在乎的懒散。
“回教主,她不太听话,怕她寻短见。”肥腻的汉子谄媚地回道。
苏英闻得这汉子油腻的声音,浑身发抖起来。
洛莲九蹙眉,扬手道:“给她放下来,换个地方,好歹是中原武林的盟主夫人,别小气了丢了我们璇教的脸。”
那汉子点点头,忙不迭地给苏英解开。
苏英突然来了力气似的,不住地扭动,如架子上风干的肉脯,随风摆动不已,她用尽了力气,喃喃道:“救救我,救救我。”
洛莲九看她浑身狼狈的模样,颇为有趣似的,反问道:“为什么要救你?”
苏英觉得这声音颇为耳熟,睁开了被血液凝住的眼睛,看着眼前红纱覆面的少女,她一身艳红色的纱裙,黑发长至脚踝,却丝毫不加修饰,如同地狱中的邪灵。
红衣少女对着那毕恭毕敬的汉子吩咐:“你先下去,日后看顾好她,切莫让她不明不白地死了,否则,你便一起陪葬吧。”
她明明声音轻柔,却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
那汉子自然知晓这不是什么玩笑,而是催命的警告,忙不迭地点头,恭声离开。
苏英一瞬不瞬地看着少女。
洛莲九也兴奋地打量她,说道:“你说,苏菡萏落下郢山的一瞬间,有没有这样求救过呢?”
苏英猛然一顿,死死盯着她;“你是谁?”
洛莲九笑起来,前仰后合;“你们那么盼着苏菡萏身死,她又向谁呼救呢?”
苏英却脊背一凉,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是,你是苏菡萏?”
洛莲九轻笑,似乎很喜欢她的反应,又轻轻揭开了自己的面纱,那下面是一张与苏菡萏一模一样的脸。
苏英纳罕道:“你怎么会没有死?不,你不是苏菡萏,你到底是谁?”
眼前的少女,比天真活泼,骄傲异常的苏菡萏,残忍卑劣又妖娆威严。
洛莲九见她反应并没有多惊恐,盯着看了一会儿便失去了兴趣似的,说道:“你猜,王朗之什么时候会来救你?”
苏英凝神,盯着那残忍而耀眼的容颜,抿着嘴,却没有说话,眼前少女好整以暇的态度,分明是做好了准备等着王朗之上钩,她不由得担心起来。
她苏英如今,如今只盼着那少年郎不要落入那妖女的縠中。
洛莲九见她悲戚又倔强决绝的神色,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唉,想不到中原武林双姝之一的苏英,纵使有绝世容色却也如此瞧不起自己。他王朗之若因这而厌弃你,倒也算不上什么如意郎君。你好歹算菡萏儿的长姐,总得帮你掌掌眼才是。”
“你卑鄙——”苏英凄厉地哭喊,正冲洛莲九扑去,洛莲九轻巧一躲,苏英便扑了个空。
洛莲九看着她,淡然说道:“夫人若要寻死,多得是机会,既然知道了我的秘密,怎会还有活着出地牢的道理呢?”
看着苏英在冰冷的石板上从绝望冷漠到失神颤抖,洛莲九瞥了两眼,终是染上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