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隐轻云后,雪垂玉枝头。
宵禁之后,邀月阁热闹喧嚣的气氛减了几分。洛莲九晌午送走了顾云笑,又暗中遣阿遹盯着她,直到看到她被璇教的人接走才放了心。
洛莲九回到内室觉得疲惫至极,可鼻尖骤然缠绕的梨花香气让她精神登时一震,握紧了腰间的佩带,拢好面纱,悄声推门进去。
只见一位少年身着绛色直裰,玉冠束发,月光清泠洒在他的脸庞上,清辉四溢下愈发清俊淡漠,似乎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又似乎能掌控任何事情似的。
那少年已然自顾自地用着她的朱华水晶盏喝着茉莉香片,惬意地眯着眼,徐徐说道:“阿九,我等你多时了。”
洛莲九眼睛眯了眯,依旧是媚笑的样子,却带着几分不耐:“原来是邀月阁的东家言三公子,莲九有失远迎。”
言怿点点头,淡笑:“不必多礼,坐。”
洛莲九巧笑着说道:“既是东家亲临,莲九定要好生招待。只是莲九素来只在外间侍客。”
言怿还未等莲九赶人的话出口,立时笑着应道:“正好,内室左右无人又清净,如此阿九你就留下来吧。”
洛莲九素来觉得与眼前的人说话,随时都会气噎于喉,气息紊乱,她平复了一会儿,坐在言怿身侧的高足蹄笙上,笑着:“寅夜来这花楼,不愧是江湖上‘肃松月朗,清举无双’的言三公子。”
言怿没有说话,轻呷一口茉莉香片,眼睛凝视着洛莲九的面纱。
洛莲九自顾自地笑笑,见他不回话,多少有些无趣似的:“你大老远的来这长安怕不是为了一个邀月阁的生意吧,她初掌苏家根基不稳,你不惜千里来帮她一臂之力,真的是有情有义。”
言怿勾了勾嘴角,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放下水晶盏,却是不过一呼一吸之间,鬼魅一般的身影来到了洛莲九身前,紧紧将她贴近,他感受到她冰冷而不安的颤抖,微微笑道:“阿九认为我有情有义?”
洛莲九放松精神,又是一副嬉笑的神情看着她,眼里皆是春景绯色,似笑非笑:“胡诌罢了。”
言怿的眸子亮了亮,带着几分狎戏之情,眼底里满是愉悦,正看着洛莲九的眉眼,若从远处望去,定是一派郎情妾意。
电光火石之间,却是言怿一把钳制住洛莲九想要阻止他的手,立时扯下了洛莲九的面纱,低笑着:“怕了?可是怕言某将着面纱后面的秘密公之于众?”
洛莲九立时要抢,却被言怿狠狠箍住,一双桃花眼登时娇媚而慌乱,宛若一个受了委屈的少女。
那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一张与苏菡萏一模一样的脸。
言怿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又立时制住她想要挣脱的腿,言怿笑着凝视她,缓缓说道:“若不是你永远这副神情,你跟她真是一模一样,连我都分不清。”
洛莲九发狠一样瞪着他,发现挣扎未果,阿遹那丫头也不知被人撂倒在何处,又索性偏过头去不看他,不屑却带着几分傲气地说道:“同是一副皮囊,到底命不同罢了,除了这长相,高高在上的苏家家主,飞裳剑苏未央的传人又与我这从勾栏里出生长大的都知还有何相同之处?”
言怿眸光黯了黯,似乎还带上几分怜意,想伸手抚上她额前散落的发,又顿了顿止住了,说道:“听说你从不摘下面纱,也鲜少见人。招惹了你的公子哥,不是疯疯癫癫造了祸就是不见踪影。”
洛莲九不等他说完,又恢复了那副秋波横送,春意清浅的样子,却是淡然地说道:“菡萏刚掌得到家主之位,里里外外想找她茬的人多如过江之鲫,若是再跟个平康坊都知扯上关系,少不了被人做了筏子。她对我有恩,我发过誓的,这辈子都会保护她。”
言怿看着她,那张与苏菡萏一模一样却带着傲气与隐忍性子的脸庞,在烛火下变得柔和而美好,手上钳制她的力道,不知不觉地松了,却不愿意撒开她,温润地开口:“就因为一个五岁的稚童可笑的誓言?你就要同她困在一处一辈子?”
洛莲九听了这话,面色愠怒:“我同她的事情,你最好不要插手。”
言怿笑了笑,颇有兴味地瞧着她。
洛莲九不惧地对上他的双眸,冷笑道:“不过,我倒是好奇,堂堂言三公子缘何将自己同苏菡萏扯在一处?这样调动言家的资源,屡次出手相助,只为了帮她探寻一桩陈年旧事?”
言怿不紧不慢,凝视着洛莲九,笑起来:“因为我有情有义。”
洛莲九嗤笑出声,翻着白眼。
言怿的笑意又凝在脸上,他的目光满是审视,似乎担心放过洛莲九任何一个小动作,他沉声道:“你牵扯那璇教的草包少主又是何意。”
洛莲九知道这件事肯定会被捅到他这里,试图挣脱他的钳制,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他握得更紧,她笑了笑,依旧明媚灿烂:“自然是想日后借璇教之力,借机攀附。”
言怿见她一副不知死活的样子,手上的力道不由得加紧了七分,惹得莲九闷哼一声。
言怿声音骤然变冷,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也看出来那个少主被他爹保护得太好,不成气候,现在教中左右护法几个堂主争权正盛,巴不得早日把他们父女架空,你又何必去攀附一个空壳。”
洛莲九不以为然,一双眼睛眨了眨,笑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哪怕是空壳,在璇教教主盛年之时也比那左右护法来得名正言顺,这条路会比想象的好走。”
言怿瞪了她一眼,看着她似乎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愈发气恼,他说道:“璇教明面暗杀抢掠,背地走运盐铁,错综复杂,你要干什么去趟那浑水。”
洛莲九笑笑,仿佛没有察觉言怿的不满,说道:“你看你也知道璇教家大业大,我自然是先疏通门路,待日后若有幸去嘉州赏景,也好办事。”
言怿握住她手的力道陡然变大,他面上素来风轻云淡已被阴翳替代,语气中带着的几分愠意更甚:“你好好待在长安,我做得到的事,我帮你去做,我做不到的事,我找人帮你去做,断不会需要你来动手。”
洛莲九嗤笑,没有说话,趁言怿不备,立时猱身一动,朝言怿面门便是一脚,言怿松开洛莲九,转身躲过,看着洛莲九,皱了皱眉。
洛莲九系好面纱,轻笑着说道:“我第一次在毓山上碰见你,不幸输给了你,是我当时受了伤你乘人之危。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我已有了自保的能力,断不需要言三公子插手。”
言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面上仍旧是一副清冷,好久才沉声道:“阿九,世上比武功更厉害残忍的,是人心。”
洛莲九没有答话,眉眼间颇有些不以为意,见言怿仍是一副认真执着的样子,便转了话头说道:“上次菡萏要你查的事情可有了着落?”
言怿看洛莲九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攒了攒远山眉,她不与他争论,也算是服了软,只得叹了口气,认命地转了话题。
他缓缓说道:“那件事情之后,确实有一个平平无奇的世家骤然显赫,世家弟子接连成为贵门新秀,比如楚州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