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越千秋前后也来过两次东阳长公主府,但主要在水云天活动,其他亭台楼阁也就是从外头看了个大概。此番他既搬过来住几天,越府又很快送来了三辆大车,连人带行李都给他打包运到,他自然有充足的时间好好游览自己接下来一段日子的居处。
看到越千秋最终选中的地方,严诩苦了个脸。因为那不但在东阳长公主的屋宅隔壁,而且还是严诩从前的旧居。可他只犹犹豫豫了一会儿就被越千秋说服了,深以为然答应了下来。
“我既然选中了师父你的旧居,那说明咱俩有缘分。咱们就住一块呗,热闹又有照应!要知道,之前你说得那几个景色优美的地方,距离长公主安排给苏姨的住处都很近,你不怕有人设计你们偶遇啊!”
可怜的严诩就这么被徒弟给忽悠了。
他就完全没想到,只要回到这座完全受他娘掌控的长公主府,只要东阳长公主乐意,他走到哪都可能会碰到苏十柒。而最容易和人相遇的地方,就是隔壁他那位强悍母亲的居所。可接下来几天,他非但没因为这样的相遇生气,还有些乐在其中。
因为苏十柒那个不服输的女人天天找他挑战,打完就回去反省,绝不拖泥带水。
严诩当初还是少年贵公子时,从小到大见识的女人很多,从冷艳冰美人到温柔潋滟再到雍容华贵,什么类型都有,再加上他面上粗疏,实则敏感,总能察觉到人家对自己别有企图。所以,难得遇到个没企图而又够格当对手的女人,他难免生出几分惺惺相惜。
师父玩得很开心,越千秋也同样大有收获。
作为回春观弟子,苏十柒除了双股剑耍得好,还有一手不错的合药本事。一日过来正逢越千秋药浴,她问了方子之后,立时批得严诩狗血淋头。
“你小时候什么体质?千秋现在什么体质?药浴讲究的是一人一方,你从前和千秋这会儿相差极大,怎么能随随便便用一样的药方?你不怕坑你徒弟啊!”
如果是别的事,严诩还会倔一下,可事关宝贝徒弟的前途,他立时从善如流,拿了苏十柒诊脉之后开出的药浴所用药材清单就去重新抓药了。
而严诩一走,越千秋还另外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收获——一套吐纳行气法。
“放心,这不是回春观的独门绝学,我师父的兄长当年是道士,这是他自己的养生法子,所以我师父看我儿时体弱就传给了我,没禁绝我传给外人。你当初帮我从余家手中诈到了那六百亩地,我还没谢你,这就先当是一份谢礼好了!”
苏十柒对遭了无妄之灾的越千秋很同情,此时教完了,她按着越千秋的肩膀,唏嘘不已地说:“你放心,你很快就能回家的。”
越千秋很想说,越老太爷把他撵到长公主府来,不过是为了给严诩回家创造机会,给你们俩创造机会,我根本就不是什么有家不能回的可怜虫。
可苏十柒既然这么想,那有什么不好呢?
他少不得软磨硬泡地询问自己能不能早点开始正式练武,比如说,什么时候能够拿一把小号的陌刀耍一耍。虽然这年头大多数世家公子顶多佩把剑,日常打架用陌刀,画风实在微妙,可自从看了严诩和杜白楼那一仗,他突然觉得这种混搭风也不错。
结果,这位冲动却很认真的苏姨,等到严诩回来,真的去探讨可行性方案了!
于是,越千秋修身养性,在长公主府里这几天除了读书练武,闲暇时候全都用来琢磨如何撮合师父和准师娘。而严诩和苏十柒也都没出门,东阳长公主又把跟他们的人全都留在了府中暂时不许外出。这下子,外间那沸沸扬扬的风波,就算是和他们全都没了关系。
于是,百官伏阙要求皇帝严查那一出金枝记的场面,他们没瞧见。
皇帝在大庆殿上大发雷霆的一幕,他们没瞧见。
越老太爷拿着越小四的亲笔信做旧之后摔在兵部尚书叶广汉脸上,舌战群雄的一幕,他们还是没瞧见。
当然,他们就更加不知道,皇帝宣布让英王李易铭和越千秋合审欧阳铁树,查清楚白家逼良为奴的案子,彼时满朝文武那是如何几乎跌落一地眼珠子的场面了。
一贯性格温和到有些弱势的皇帝,这次突然前所未有地强硬,无数人预料到了。可他们没想到,皇帝的强硬不是冲着那突然上演的金枝记,不是冲着分明就是戏中主角,只不过性别改了一下的越千秋,更不是冲着收养越千秋的越老太爷,而是关注这么一桩小案子。
而且还耍赖地硬是把这桩案子交给两个加起来都不满十五岁的小孩子去审!
这一日,当越千秋在苏十柒面前把严诩教他的五禽戏完完整整练了一遍之后,得到了劈头盖脸好一阵训斥,什么动作不到位,不连贯,不标准,养生效果不够……结果,他自己还没生气,严诩就先生气了。
他眼见得严诩和苏十柒从如何教导徒弟,到为人师长的职责,再到选择何种武艺作为基础……展开了激烈无比的辩论,到最后干脆又打了起来,他索性悄悄溜出了院子。
他本想跑到二门散散心,可刚出院门还没走多远,就只见一个圆滚滚的人影一颠一颠朝自己这边跑来,不禁吓了一跳,赶紧迎上前去,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嘘了一声。
小胖子不明所以,可越千秋既然拽着他往前,他也就决定大度地原谅对方的不敬,只不过本来准备要说的话,他自然而然就卖了关子。
然而,越千秋深知李易铭能踏进这长公主府,就说明了东阳长公主对其来访的态度,他才不着急。等把人拽到一处亭子里,他很不客气地先挑了个背阴处坐了。
“英小胖,你是为了欧阳铁树的案子来的?”
李易铭对越千秋这种拿他不当皇族的态度已经习惯了,这会儿正打算坐下,突然听到这么一句,他登时两眼圆瞪:“你怎么知道的?”
越千秋呵呵一笑,神秘兮兮地说:“当然是未卜先知的大预言术……骗你的!我当然不知道,可我能诈你啊!”
发现又被越千秋骗了,小胖子顿时为之气结。然而,这点小火气和明天要面对的大架势比起来,他还是决定先丢开面子问题,学圣人说得那样不耻下问。
“千秋,父皇已经下旨了,让我们俩出面去审那个欧阳铁树,就在明天。”他没注意到越千秋脸上挺镇定,眼皮子却是剧烈地一跳,继续诉起苦来,“因为朝上官员们一个个都强烈反对,父皇虽说不肯收回成命,可最终却答应,让他们都去旁听。”
“他们?都有谁?”越千秋虽说挺想做大法官,却很不希望多上一堆老大人陪审员,此时不由暗骂又被爷爷坑了。可面对已经显然有些心虚胆怯的英小胖,他还是表现得无所畏惧。
“政事堂的宰相三个都去,六部尚书包括你爷爷都去,还有其他寺卿和侍郎一级的,还有我那个舅舅,总共大概有二三十个。”小胖子掰着手指头数了数,随即哭丧着脸说,“我来找你之前问父皇来着,审案子该怎么审,结果……”
越千秋不由得生出了一丝非常不好的预感:“你父皇怎么说?”
“父皇说,他没审过,所以不知道。”
越千秋简直想说卧槽——但皇帝御审这种事确实是在现实中几乎不存在的,严格意义上来说皇帝老伯确实还就没说错!
李易铭垂头丧气地说出了这句话,随即又满脸期待地看着越千秋,“父皇还说,既然是我们一起,那我应该来问你。毕竟,你爷爷总应该嘱咐过你。”
“嘱咐个屁!”越千秋忍不住爆了粗口,“要不是你过来,我连明天要去审案子都不知道!”
爷爷和长公主到底在捣什么鬼,把他们两个小孩子推出去,却又不给点小抄,连提示参考都没有,这是让他们去丢脸吗?公堂之上,他总不能再次拿着匕首去逼供吧?
小胖子没想到越千秋也什么忙都帮不上,这下顿时彻底颓了。在他看来,越千秋丢脸不要紧,可他作为皇帝的独生子,要是在这种场合之下进退失据,然后传扬出去,那他还能当上太子吗?想到自己前日隔门探望冯贵妃时,她对自己那怨恨的眼神,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如果没了冯贵妃的庇护,又丢了父皇的宠爱,他还能有什么倚靠?
“英小胖。”
就在这时候,小胖子听到了越千秋的声音。他连忙抬起头,带着几分难以名状的期冀。
尽管越千秋从来就不觉得小胖子能当个好太子,好皇帝,可这坑爹的宿命老把自己和他绑在一起,他哪怕再无奈,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面对小胖子那就靠你了的眼神,他就沉声说道:“要是爷爷有什么提示,明儿个我会告诉你。要是没有……这样,如果你信得过我,明天你看我打手势。”
见小胖子有点懵,他就用右手比划了一个八,随即恶狠狠地说:“只要我打这个手势,你就给我砸惊堂木,狠狠砸,力气要大,气势要足,但什么话都不要说。有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办,你就把桌子上的茶盏丢出去,记住,要站起来劈手丢,然后恶狠狠地瞪那些老大人。”
“输人也不能输阵,懂不懂?”
尽管越千秋说得实在是玄乎,可李易铭这会儿是溺水的人,只要一根救命稻草他都会抓。想到之前在水云天见越千秋在吴仁愿面前都能不输阵,越秀一也说越千秋很能耐,他便深深吸了一口气,决定死马当成活马医。
“好,我听你的!”
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一旁高高的围墙上,越影正静静伫立着,等两人约定之后,他方才露出了一丝笑容,随即轻轻屈腿一蹬,飘然离去。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