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静古宅,下着小雨。沙子一样溅落在瓦片上,细细碎碎,像岁月,缓慢,婉转,伸手一捧,却没有实质。
卫初晴站在梧桐树前的窗下,手抱着双臂,望着雨帘出神。窗外雨点斜掠过来,将她眉眼发丝打湿,白衣乌发的女子,只是安静地看着,雨丝的凉,哪里比得上她心间的萧索。
正是长夜漫漫之际,阖府沉睡,下人躲懒,顾诺也不在。整个府邸,静得好像一个人也不存在,可怕得让她如何也睡不着。她站在窗前静望,就好像亲眼看到瓦片一瓣瓣碎掉,屋宇倒塌,世界倾毁。看到一切都在发生,明明还有一拼之力,却疲累得不想做什么。
这正是她的报应吧。
算了,不想了。
这一生都要耗损尽了,又强行回忆挽留什么呢。卫初晴不是一个喜欢后悔的人,她一生无悔,走到今天这一步,只怪她自己本事差,让人钻了空子。她不能因为自己有意志,从而觉得世上所有人都是傻子,都是任凭她玩弄拿捏的,都能跟着她的步伐走。总有那一两个不听话的,让她步步走错。
比起后悔和回忆,卫初晴想得更多的,是如何在生命终结前,给大家一个深刻印象。
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卫初晗。
卫初晗很是恨她,卫初晴却是不恨卫初晗的。卫初晗认为她恨,其实卫初晴是没有的。她做下这些事,只能说明自己的心是黑的。当然,卫初晴扮演的是坏人角色,她将这个姐姐从头玩弄到尾。那么人生最后一点,又玩什么不忍心,给卫初晗一种自己很可怜的印象呢?卫初晗有话说得对,前后反复,这样很没意思。做坏人就要有坏人的样子,明明不喜一个人,又给什么忠告装什么善良呢?还不如把恶人的嘴脸用到最后,在最后将这个姐姐一军。
想到卫初晗,卫初晴就想到,自己曾经答应过,告诉卫初晗关于卫家灭门的一些事。
卫初晴脑中正盘算着如何利用这些来玩一玩卫初晗,冷不丁的,脑海里突兀地冒出黑衣青年的身影来。他拿剑指着自己,遍体阴寒,一字一句,“你再说她一句,我立刻杀了你。”
是洛言啊。
虚幻中,卫初晴与这个青年静静对视。对方的剑就在她身前,她稍微异动,就会身死,并非玩笑。
洛言啊。
卫初晴的心弦,轻轻一拨,跳动异常。
她静静地看着这个青年,想象他拿剑指着自己的样子,想象他维护到卫初晗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她再次想到地动发生的那天,自己和洛言短暂的接触。洛言是不说话的,是只跟随卫初晗的。他与自己的几次短短碰撞,都是因为卫初晗。一次,卫初晴觉得这个人傻。两次,卫初晴觉得卫初晗一定给自己傻子下了蛊;三次,卫初晴眨眼,原来他还有原则?原来答应的事情,他会众诺?她还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转眼就重新站到卫初晗那边,跟自己敌对了。
想到这个青年,卫初晴不觉嘴角上扬,觉得这个人真有意思。那天若不是洛言,卫初晴真的不介意当场毁约。毕竟她和卫初晗的谈判,两人可从来没有遵守过约定。可就在她随时会反悔的时候,偏偏出了这么个异类。好像真怕她稍微一激动,就弄伤了卫初晗。
真是傻。
卫初晴根本威胁不到卫初晗的。
卫初晗自己都清楚的道理,这个傻小子,居然还会上当。他上当得上得理所当然,让卫初晴心动,让卫初晗不觉低了头。她想着就算不看在卫初晗的面子上,看在这个傻小子的面上,她卫初晴也应该做一次君子。
他名字起得真是不错。
洛言洛言。
落言落言。
一声言字,温柔到言语不及,沉默到无言以对。
初晗姐姐可真是幸运啊,一次两次,都有男人这么为她拼命。她何德何能,遇到这样的好男人。当年就是这样,那个从火中走出的少年,那个拿剑指着她、却轻轻颤抖的少年,那个少年……卫初晴嘴角闲适的笑,忽地僵住。
她的瞳孔骤缩后,又猛地放大。她抱臂的手一紧,身子不自觉前倾,用力地盯着虚空。
脑海里,两个身影交叠,不停转换。
还是当年的火海,她让人放箭。万箭齐发,她盯着火中少年的眼睛。看那双眼,被大火盖住……那场火烧了两天,火尽后,什么也没有留下来。然后大火中,卫初晴看着少年背身远离。他持着剑,一步步走在火海深处,绝不回头。就那样走下去,走着走着,少年的身影抽长,开始长大……黑衣青年背身,走在虚无黑白中,走在寂静的世界里。
少年回头,看向她。
青年回头,看向她。
天空一道电光,照亮卫初晴发白的脸。
她的眸子亮得出奇。
像是被雷当头劈到,她抖了一下,瑟瑟后退两步,脸色更加苍白。
卫初晴喃喃,“原来是你……原来是你……我就说……怎么可能……”
一段时间前,在茶楼,卫初晴第一次与洛言相遇。那时候青年身上就迸发浓重的杀意,完全针对她。后被九娘阻拦,经九娘介绍,那是她的夫君。后来在地动中,再次遇到洛言,洛言又和卫初晗在一起。那时候卫初晴就知道,九娘那个小骗子,说了谎。就洛言与卫初晗相处的那个模样,说他是卫初晗的夫君,比说他是九娘的夫君,远远有说服力。
第一次相见,卫初晴就觉得这个青年眼熟。不过在九娘的紧张对比下,卫初晴并没有多想。后来在山中,卫初晴的注意力又放在那两人的相处上。因为之前见过一面,因为已经有了点印象,卫初晴并没有深想,这个青年,到底是谁。
她只觉得卫初晗幸运而已。
而今,她终于想起为什么觉得洛言眼熟,终于想起他到底是谁了。
是了,当然是他……肯定是他……除了他,还有谁能对卫初晗无怨无悔到这个地步呢?除了他,还有谁能被卫初晗牵着走呢?
凄风苦雨中,站在窗前的女子,在一瞬间的怔忡后,她的唇角,微微的、轻轻的、缓缓的,勾起一个深深笑意——
“原来是你啊……刘洛……洛言……命运可真是有趣。上天真喜欢开玩笑……见到你,真是让人意外,又惊喜呵……”
卫初晴听到上天在天空冰冷嘲弄的笑声——在想起青年是谁的这一刹那,无数计划在一瞬间死去,卫初晴有了最终的决断。
她想,她不是还欠卫初晗关于卫家灭门案的一个秘密吗?不如,就从洛言说起吧。
……
同一段时间,因为下雨,人心松了些。陈曦在与京中的人写信,在与官府的人小心交涉。他当日夜探顾府,除了娓娓探出那个什么阵法,他是没什么太大的收获。当然也翻出了一些东西,但这些东西并不致命,想要因此对顾千江定罪,还差那么点东西。陈曦已经得到消息,顾千江也许会回来。这就让他思索,自己能不能从顾千江这里诈点消息,或者,再夜探顾府一次?
可是顾府的主人已经回来。那是朝廷命官的住宅,没有拿到许可,陈曦也不好上门啊。
九娘忙着照顾小顾诺。日子一天天过去,大人们根本不谈送他回去,小诺生而敏感,觉察到了不好,几次想逃跑,都被抓回来。他又哭又闹,本身又有小少爷的坏脾气,闹起来,让九娘很是头疼。并间接折磨着府上所有大人。
小孩子天真地想:他们又不伤害我,看起来不像坏人。也许我哭一哭闹一闹,把他们惹烦了,他们就送我回去了呢?
在阖府被一个小孩子弄得鸡飞狗跳的时候,卫初晗这边最安静。她在地动中伤了手臂,在卫初晴那边暂时没消息的时候,她正在养伤。娓娓小姑娘似乎和陈公子之间有些争执,不去每天被陈公子揪着走,而是闲来无事地窝在卫初晗这里,乖乖地撑着下巴,看卫初晗养伤。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娓娓坐在榻前,下巴磕在扶手上,明亮无垢的眼睛望着只着中衣的卫姑娘,看卫姑娘的手臂重新包扎后,艰苦地自己穿衣。
而屋外门口,雨前廊下,栏杆上正靠坐着黑衣青年,任雨丝淋湿半边身子。青年的秀丽眉眼,沾上细碎雨水,惹人沉醉。
卫初晗从半开的窗口,能看到那廊前坐着的青年。她叹口气,回头,几分怨念地望眼娓娓。如果不是娓娓的到来,洛言就会坐在屋中,给她的手臂包扎,而不是为避嫌,还要坐在外面。卫初晗私下会调侃洛言,但在外人面前,她绝不会衣衫不整地和一个男人坐在一起,引人遐想。
本来在娓娓到来时,卫初晗想让洛言离开。但他担心她的伤势,只出了门,就坐在廊下,却不肯回去。
而娓娓小丫头不知道是真的天真无邪,还是假装不知道,在卫初晗几次瞥过去时,她都眨眨眼,一脸迷茫地回望过来……小姑娘的眼睛这么干净,让她怎么好意思说“请你离开,不要打扰我和洛言小可怜儿的谈情说爱”呢?
怨念中,卫初晗觉得手臂更痛了。
娓娓说,“卫姐姐,洛大哥可真傻。当时傻子都能看出来,另一个卫姐姐根本伤不到你。就这样他都能上当……我再没见过比他更笨的男人了。”
卫初晗看娓娓一眼,见她蹙着眉,眼睛古灵精怪地闪啊闪,深深疑惑着。娓娓大概真的是这么想的吧?
卫初晗心里有些自得,唇角就带了笑,“你一个小丫头,当然不懂了。他自然知道卫初晴是骗他的,可就算是骗,我的安危,在他眼中也是最重要的。”她顿一下,慢慢说,“他当日的决定,在对我的问题上,是对的。就算你们都觉得他傻,我也觉得他是对的。”
娓娓眼神古怪:你那天不是快气疯了,就差当众给洛大哥一个巴掌么?好不容易凭着你的好涵养,忍住了给洛大哥一巴掌,可你嘴上也没饶人啊。怎么才几天,你就改了口风,觉得洛大哥怎么做都是对的?
卫初晗笑一声,摸摸娓娓的头,“我当然觉得他是对的啊。因为那天,是在拿我的命做赌注啊。所有人都敢赌,只有洛言不敢赌。就冲他这个心,我也站在他一边。”她轻轻叹口气,“你知道么,这个世上,肯不问缘由以你为主的人,实在不多。你年纪还小,又没有经历过,当然不知道了。”
娓娓眸子若有所思。
卫初晗低头,看她伏在榻前,小小的个头,雪白的脸颊,乌灵的眼睛。真是个漂亮明艳的小姑娘……这样精致好看的小姑娘,光是看外表就已经是一种享受。就连她心中对娓娓有猜忌,看着小姑娘乖巧地伏在身边的模样,也有那么一瞬间的亲近之情。
卿本佳人啊……娓娓在这段事件中,太过抽离,到底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卫初晗真是看不懂。
她思绪正飘着,忽地吸口气,因手臂又痛了。
“卫姐姐?”娓娓仰头,关切地看着她。
卫初晗垂目,突发奇想,“娓娓,你能使用术法,让我手臂立刻好起来吗?”
娓娓迟疑了下,小声,“我术法低微……”
闻言,卫初晗心中失望,正想岔过这个话题,却听娓娓的下半句,“却是可以帮帮你的。”
咦?
见钱眼开的娓娓,在大家成为朋友后,居然愿意使用她那低微的术法,做点帮助朋友的事情了?
卫初晗侧头,看娓娓从榻上坐起,坐直身子。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扶着卫初晗的手臂,放在扶手上。娓娓闭眼又睁开,眼睛开始发生变化,她口中念着听不懂的软糯语言,手势起伏间,丝丝缕缕的红线,缠绕上卫初晗的手臂……
时间在一刹那,卫初晗明显感觉到了诡异的不同。但细说起来,作为一个不通灵术的正常人,卫初晗又不知道娓娓到底对她的手臂做了什么。
卫初晗只是长睫颤一下,几分复杂地看着娓娓白如瓷的小脸。
“娓娓……”
“嗯?”果真只是个小术法吧。在卫初晗喃声时,娓娓一边使用书法,一片偏头,看向卫初晗,等待她的下一句。
卫初晗想了想,几次欲言又止后,低声问,“娓娓,我能信任你吗?”
“……”娓娓眸子闪了下,嘴角弯了弯,似一个哭泣的表情,又似一个笑容,她声音拖得长长的,“我怎么知道卫姐姐你的心思呢?卫姐姐真是让我伤心,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还不信任我……哎,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实在太伤我心了。”
卫初晗在她头上敲一下,“我是认真的。”
“娓娓你出现神秘。口上说找姐姐,可从来不见你急。你的姐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知道吗?她为什么要帮顾千江做事,你知道多少?……这些,你可从来没说起过。”
娓娓静了一下,扬眉,露出下面那双漂亮的眼睛。她的笑容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卫姐姐干嘛非要问信任不信任?我说了你就会相信吗?你和陈公子一样为人多疑,我说什么,你都是不信的。那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要说?为什么要为博取你们的信任,说些我不想让人知道的事?”
卫初晗呼吸未知,眸子闪了闪。
娓娓优雅地收了手势,将术法结束。她抬起手,顺一下面颊上的发丝,在纤白的细指上漫不经心地绕啊绕,“我干嘛非要讨好你们,跟你们做朋友呢?信不信任,我并不在乎啊。站在这里,帮你疗伤,只是因为我高兴而已啊。我不喜欢,你们外面的人,就算武功高强如洛大哥,不也强迫不了我吗?你们外面的人,不是喜欢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么?我觉得这话说得很对啊,大家迟早要分开,问那么多干嘛?反正你们的心思好麻烦,我是不懂啦。”
“……”望着娓娓一脸“愚蠢的凡人”表情,卫初晗被她清奇的三观所折服。
卫初晗深吸口气,“你这样想?也这样对陈公子说过吗?”
“没有啊,”娓娓翘了翘唇,“他又没有问过我。”
意思是他问,你不介意告诉他吗?
卫初晗觉得她有些能抓到娓娓的点了。
她试探问,“现在,你在伤害我……和洛言吗?”
娓娓瞪大眼,“没有啊。卫姐姐你怎么这样想?我对你和洛大哥多好啊。”
卫初晗盯着她一会儿,没有从娓娓眼中看出躲闪的架势。她露出笑,“那我就放心了。”
娓娓等半天,没有等到卫初晗再接着的试探。她好奇追问,“你怎么不接着问了?不是应该继续问我,有没有背地里做什么坏事啊,跟某个人有仇啊,是不是在玩什么花招啊之类的吗?你们不都这样问吗?”
卫初晗冷漠答,“那跟我什么关系?你做什么,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并不在乎啊。只要你没有针对我和洛言,你对别人做什么,我并不关心。”
娓娓偏头,看卫初晗心不在焉的模样,显然是认真,没有开玩笑。她叹口气,她可真是喜欢卫姐姐这种冷漠的性格啊。不像陈公子……要是陈曦也像卫初晗这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就不会总对她不够信任了。
娓娓托下巴,无所谓想:我一点也不在乎陈曦信不信我,我只要他喜欢我就好啦。
两人在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洛言突然推门而至,让两个少女一同回去看去。洛言半个肩湿透,手中拿着一封信。两个姑娘齐齐的回望,让他脚步顿了一下,才走向卫初晗,“给你的。”
给她的?
在伸手接信时,卫初晗心中一动:除了这个院子里的人,还有谁知道她,并给她写信?给她写信的人,一定是卫初晴。
“只给我一个人的吗?”卫初晗只是随意问一下,就不紧不慢地拆信。在她看来,卫初晴当然是只给她一个人写信了。
洛言却说,“不,陈曦也收到了信。”
卫初晗拆信的动作停了一下,才继续。
陈曦也收到了信?
她拆开火漆封条后,拆开信纸,一目十行地扫过去。熟悉得和她一般无二的字迹,让她彻底确定写信的人就是卫初晴。果然,卫初晴开始动手了。
信中,并没有什么火药味。看着这封信,卫初晗好像就能看到卫初晴那副冷冷淡淡的写信模样。
卫初晴在信中说,她自觉时日无多,想想卫初晗有许多事不明白,她邀请卫初晗上门,给两人做个了断。
干干脆脆的,没什么商量的语气。信中定了时间,决断道过期不候。
娓娓歪过头看信,见卫初晗没有躲闪的意思,就跟着大大方方地往下看。看完,她语气诚挚地赞叹道,“另一个卫姐姐真是好大的口气呢。卫姐姐,她让你上门,你就上门么?她定是备下了陷阱等你,你要是不去,她也是做不了什么的。这么明显的陷阱,当然不去啦。”
“不,我会去。”卫初晗盯着信纸,若有所思道。
娓娓诧异,“为什么?你要意气用事?”
“并不是,”卫初晗淡声,手指抚摸“过期不候”那几个字,“过期不至,再没有机会。指的并不是她要如何,而是说她时日无多,如果我不去,可能见不到她最后一面。那我和她之间,就无法做个了断。所以就算我明知道她布好陷阱等我,我也要见她。”
这样跟娓娓解释,卫初晗又问洛言,“是陈公子让人送来的信吗?他定然已经看过他那封了,你知道他那封写的什么吗?”
“和这封差不多,”洛言答,“陈公子说,卫初晴也邀请他那晚上门。同样的过期不候,”看一眼卫初晗,“陈公子也同样说会去。”
同一晚同一个时间,一起上门啊。
卫初晗垂下眼,看样子,卫初晴是要一下子,把两件事情同时解决了。
“他也要去?”娓娓瞪大眼,坐不住了,“我去问问他。”
娓娓走后,洛言仍站着,定定看着发呆的卫初晗。
卫初晗抬头,对着他不认同的眼神,笑一下,“你陪我一起登门。”
就这么一句话,就消去了洛言已经到口边的“不”字句。只能说卫姑娘太了解青年,知道要打动他,往哪里用力。现在的青年就直说皱眉,看着卫初晗,心想他在的话,卫初晗又能出什么事?他以性命相护,就算卫初晴有天大的阴谋,洛言护不了别人,也能护得了卫初晗一个人。
洛言心中已经觉得有他在、卫初晗不会出事,可他也没有把自己当成神,仍挣扎了一下,“……还是不行。”
卫初晗说,“不光我和你上门,我也要带顾诺上门。”
啊……顾诺。
洛言眸子一缩,彻底不说话了。
顾诺是个绝好的人质。有这个小孩子在手,卫初晗对卫初晴,是占了主动权的。就算卫初晴有天大的阴谋在等着,在这个小孩子面前,卫初晴都会束手束脚,做不出什么来。
心中已经寻思要去,卫初晴也不再坐下去了。有了娓娓之前的术法,她的手臂确实好了一些。她出门,和洛言一到去前面找陈曦,想与陈曦商量下对策。陈曦自是欢迎现阶段的盟友——洛言基本没在陈曦的计划中帮上什么忙,反是卫初晗和他商量决策的时候多些;不过陈公子并不点名,依然将洛言当作合作伙伴。
不过说话的时候,陈曦心思有些晃。显然并不把这个放在心上。
“陈公子,你并不了解卫初晴,你不知道她并不是坐以待毙的人,”见陈曦这样不上心,唯恐因为他的不上心出现意外,卫初晗不得不提醒,“就算我笨吧,但她当年害死我,把我的所有仆人收买,没有在我面前露出一点痕迹。就这份心机,也当得陈公子你认真些。卫初晴不会是要我们上门喝喝茶之类的,她肯定有后手。”
“好,抱歉,我会多注意的。”陈曦说,“我会让锦衣卫包围顾家,听我号令的。”
陈曦笑一下,口上虽这么说,心里却想一个快死的人,能有什么后手?
比起卫初晴,他更想知道顾千江是怎么回事。按说自己手中掌握了一些证据,可以拿下顾千江,他本也打算就这样。但是跟官府借兵时,得到的消息,却是从京中发来的。上峰发来消息,质问陈曦到底在淮州查什么。上峰直言,请他注意自己锦衣卫的身份,不要给锦衣卫惹麻烦,有些案子,不要碰最好。
陈曦出神,想上峰的信是怎么回事。他心中诧异,顾千江的手段这样厉害,让上峰直接干涉,不想他再往深里查。虽然陈曦确实没打算以一己之力,牵扯到当年卫家的灭门案中去,但是他的想法,跟别人干涉,就是两回事了。
上峰说邺京事务繁忙,调他立刻回京,手中所有事务,都暂且停下来。
陈曦在锦衣卫中,任职于北镇抚司。纵然他父亲是锦衣卫指挥使,却也不会直接命令他如何如何,陈曦的上峰,能命令陈曦做事的,是镇抚使。可是如前所说,陈曦的父亲是锦衣卫指挥使,无可避免的,就算他父亲没说什么,在锦衣卫中,陈曦也会有意无意地得到照拂。
可这一次,上峰的命令,下得这么快,这么仓促。
陈曦不觉多想了几分:上峰的意思,到底只是北镇抚司发现他在忙一些不该忙的事,镇抚使心烦,直接下令让他回京。还是因为,这意思,是他父亲的意思?
他才碰到了卫家灭门案的冰山一角,上面的人就调他回去。到底只是上峰的意思,还是上峰听令于他父亲的意思?
他父亲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对自己下属的事,不可能不知道。即使这只是北镇抚司的意思,父亲他一定也是知道的。父亲明明知道,却不干涉,这是不是意味着,父亲也默认他停下这些事,回京去?
陈曦扣着信的手指跳了跳,眸子深沉:卫家灭门案,惹到的到底是谁?按说他尚要叫卫初晗一声表姐,都是这样近的关系了,父亲也不赞同他查下去?是多厉害的人,让他父亲都不想管?
莫非……是陛下?
陈曦心头一沉:如果真的跟陛下有关,那他绝对立刻抽身,不会去管了。随便卫家灭门不灭门,都不如锦衣卫的地位来得重要。
“那公子,我们是……放过顾千江,不查了吗?”白燕问。
陈曦淡声,“继续查吧。父亲只是没说查下去,但他也没明确说不能查。我送去京城的信,他根本没回,回来的却是上峰的信件。我们我想,也许有问题,有麻烦,他并不想管,但他既然没有明言斥我,该是也没到那个程度。既然他没有说什么,我们就当什么也不知道。我这人最不喜欢被人拿权势来压,还是借助上峰来压……有人不想让我知道一些事,我偏要知道。”
白燕无语片刻,“沈大人真的是这个意思吗?镇抚使都让我们回京了,大人您为什么觉得,你父亲只是不想管这事呢?他就不能是借助镇抚使的口,说出他的话吗?”
陈曦微笑,“要不怎么说我是他儿子,不是你是他儿子呢?我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白燕,“……大人您这么编排你父亲,小心他知道。”
陈曦横她一眼,没理会属下的苦楚。
但是作为下属,白燕是真觉得苦啊,“着一切都是大人你的猜测。要是最后,发现我们惹了不能惹的人物,那怎么办?”
陈曦沉痛道,“那就怪我父亲,为什么没有及时提醒我!”
“……”上峰的这道调令,难道不是沈大人对您的提醒吗?您是眼瞎了看不见吗?
陈曦既然做了决定,当然不管下属们怎么说,都不再动摇了。比起虚无的猜测,他更信任自己的直觉。做锦衣卫这行,不能说好奇心旺盛吧,好奇心总是有的。白燕等人总担心自己给锦衣卫惹麻烦,陈曦却坚信如果是真的不能碰的人,父亲就是绑,也会把自己绑回去。而今只是不与自己通信,猜测父亲那边出了意外,倒不如猜父亲只是不想管而已。
既然已经入了局,在出局前,如果都不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对方就想把他送出去,陈曦是无论如何都不甘心的。
他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吧。
已经从顾府拿到了些消息,陈曦在斟酌怎么对付顾千江。卫初晴能出的乱子,在他能收拾的范围内。比起这个,他更好奇,娓娓为什么要他去甘县看那个阵。娓娓是在迷惑他,还是送证据给他,还是只是要找姐姐?
小姑娘的心思太跳跃,他真是猜不出真假啊。
几日的布置后,到了卫初晴与他们约定好的那天。
那日傍晚,锦衣卫诸人,就在顾府的东西南北布置妥当,保证做到陈公子一个讯号发出去,众人能当即明确自己的人物。锦衣卫这边,陈曦打算自己独自上门。娓娓想要跟他一起去,忧心忡忡地说,“上次没有走遍顾家,万一府里有养了什么妖魔鬼怪,要吸你的精血怎么办?万一再有什么夺魂阵,把你困住怎么办?世事无常,谁知道你能不能活着回来呢?”
“……”在众锦衣卫的白眼中,陈曦忍笑,并不把娓娓夸张的话当笑话听,而是认真分析,“所以才需要你留在外面啊。万一我被什么妖怪抓住,被女鬼缠住,被咒死啊……总需要你这个专业人士留在外面,起码能帮我招招魂不是?”
娓娓偏头,看了他一眼,就爽快地答应下来。她如此干脆,又让陈曦对她的猜忌动摇:如果娓娓真的要对付他们,应该跟着进府才对吧?难道自己果真太多疑,误会了娓娓?
同时,卫初晗那边,是绝对与洛言一道上门的。在顾诺哭闹了几天后,卫初晗也答应带顾诺一起回家。结果小孩子欢天喜地地换了新衣裳,以瘦了一圈的小可怜造型出现在她面前时,卫姑娘笑,“当然会送你回家,却不是现在。得再等会儿。”
顾诺瞪眼,控诉地看着卫初晗,“你又骗我?!”
卫初晗凉凉说,“没骗你,就是你娘心机太重,我总得做点准备才对吧?”
大人的恩怨,顾诺不太懂。可是被关在院子里几天,他很是机灵,也知道了一些事。这些事,让他在仰头看卫初晗时,总有些不高兴。不高兴之余,还有些……不敢看她。
小孩子发呆:娘真的是坏人吗?疼他宠他的娘,实际是一个恶毒的女人?他该怎么办?等见到娘,他一定要问一问。如果娘做错了,那也一定是有迫不得已的缘故,改过来不就好了?改过来,还是世上最好的娘!
正是这份心虚,让卫初晗对他随意安排时,顾诺只是不开心地瞪了两眼,没有大吵大闹。
洛言拎着顾诺,去把小孩子托付给白燕。按照卫初晗的说法,告知白燕,让白燕按卫初晗说的那样,到时候送顾诺进府。
白燕看眼一旁哄娓娓的陈公子,主子没说不行,她自然就愉快应了下来,抱着小孩子走了。
顾诺被白燕抱在怀里,头靠着这个女人的肩,闷闷想:这个姐姐的怀抱硬邦邦的,一点都不舒服。
他抬起清亮的大眼睛,看到洛言身后,卫初晗没有情绪的眼神。那眼神让他恍惚,好像看到娘亲一样。一想到娘,心中无限酸楚和想念,让小孩子眨巴着乌黑眼睛,痴痴看着前方。
多想再回到娘身边啊。
虽然这些大人对自己并不坏,可是他还是最喜欢娘了。
卫初晗与顾诺对视,也看到了顾诺那种孤零零的小可怜眼神。她心中并没有同情之心,只想着这到底是她的保护符。既然顾诺在她手中,当然该出现在最合适的时候。
之所以一开始不出现,也是想迷惑下卫初晴。
如果卫初晴第一眼就看到顾诺,那顾诺那副人质的模样,必然会让自己和卫初晴谈不下去。甚至惹得卫初晴发疯。索性,不如让卫初晴认为,自己是同情小孩子的,自己是一个善良的人,不会把大人的恩怨,牵扯上一个孩子。
毕竟卫初晴再厉害,对她的观感,总是容易受十年前的影响。这是利是弊,端看卫初晗自己怎么用了。
由此做好一切准备,真正登门顾家时,只有卫初晗、洛言、陈曦,还有陈曦身后跟随的四五个侍卫而已。
含珠亲自在府门那边等候,见了几位客人,望几人一眼,目光在卫初晗身上停留的时间最长。含珠一副心事重重的苍白模样,向几人见了礼,没说多余的话,直接领几个人往后院去,去见卫初晴。
顾府很是静谧,灯火细弱,蜿蜒穿梭。一路行来,都是没什么人的。
陈曦长得好看,又会说话,天生的容易讨姑娘欢心。眼下,就由他笑着,与含珠搭话,“含珠姑娘,怎么府宅这么静,是出了什么事么?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的吗?”
含珠勉强笑一下,“没什么事。只是我家夫人身体不好,不喜吵闹。到夜里,便不许府上人走动。尤其今日来了几位贵客,自然要约束好下人,免得冲撞了诸位。”
陈曦噙笑,“顾夫人想得真是周到。”
他向身后侍卫使个眼色,转弯时,不动声色的,一个侍卫就不见了踪迹。而陈曦一路拉着含珠说话,转移含珠的注意力,竟没让她发现。
卫初晗看眼旁边沉默走着的洛言,心酸想:看看人家那位巧言令色,再看看她家这个闷葫芦,这差距大的……
察觉姑娘的目光,洛言侧头,疑惑看她:怎么了?
卫初晗没说话。
洛言目光闪了闪,步子放慢,与她同行,用别人听不到的低声说,“你是不是害怕?”
“……”这么多人在,洛言是哪只眼睛看到她怕了?
左右前面陈公子在套情报,为防止含珠警惕,卫初晗不好凑上去,便来逗洛言,“就算是怕了,能怎么办?”
洛言淡声,“你跟着我,别怕。”
卫初晗怅然道,“这谁能保证呢?我是跟着你,但我一个文弱姑娘,谁推我一把,我都受不住。也许到后面,我想跟着你,都跟不了……你干什么?”
她冷眼看洛公子不知从哪里找出一根绳子来,按住她手腕。卫初晗抖一下,抗拒后退。
“别这样,被人发现就不好了,”洛言教训她的大惊小怪,抓着她手腕,准备拿绳子把她跟自己的手腕绑在一起,还耐心解释,“这样的话,别人就分不开我和你了。”
“……你、你认真的?”卫初晗脸色变了。
洛言没说话,但转眼间,绳子精准地缠上了他和卫初晗两人的手腕。
卫初晗仰头看上青年浓密的睫毛,睫毛下那双疏淡的眸子,发现他是真的不开玩笑。卫初晗连忙往后躲,死活不让他缠上她。在青年无声息贴过来时,她的声音都绷得变调了,“洛公子,我是跟你开玩笑的……”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洛言抓住她细瘦的手腕,卫初晗怎么都躲不开。
卫初晗咬牙,重重推他,“放手……你给我放手!洛言,你要是敢绑我,我们立刻完蛋!”
洛言手中动作一停。
两人在后面弄出的动静有些大,含珠不由回头看。她眼神有些古怪:说真的,看卫初晗顶着一张和卫初晴一模一样的脸蛋,与不是顾大人的男人勾勾搭搭,含珠心里提醒自己这是两个不同的人,可每次看,都有些受冲击。
……总有一种夫人背着顾大人爬-墙的罪恶感呢。
“你们这是……?”含珠迟疑。
陈曦与含珠一同回头,看到脸色尴尬的卫姑娘、还有一脸淡漠的洛公子,目光落在他两人手上的绳子上,陈曦顿一顿,淡定地挪过了目光,“含住姑娘别在意,不要打扰洛公子和卫姑娘谈情说爱。”
“……”卫初晗脸色几变,她哪有和洛言谈情说爱!
卫初晗再不敢逗洛言玩了……公然牵牵扯扯什么的,她的教养不允许她脸皮那么厚。
之后一路,含珠顺利带陈曦等人到了目的地。一处在湖上搭建的凉亭,四面铺纱,徐风瑟瑟。白衣女子坐在亭子中央,小案上摆了两壶酒,几盘小菜。卫初晴不知道坐了多久,抬起眼,几人已经到了亭中。除了陈公子有些礼貌地打招呼,双方谁也没寒暄的动作……卫初晴始终坐着,都没有站起来。
听到陈曦的礼数,卫初晴也只是眸子移了移,落到这位清贵公子身上,冷冷淡淡地点了点头,“陈公子。”
陈曦不以为杵,礼数一到,他便能言笑自如地与卫初晴说话,“上次见面有些匆忙,未能与顾夫人郑重见礼。今日一见……”
“陈公子,你不用跟我客套。”卫初晴打断客气的陈曦,那张英俊的面孔,丝毫没有打动她。卫初晴与陈曦说话,眼睛却一直看着卫初晗,“过了今晚,你我再不会见面,那些虚伪的礼数,实在不重要。我知道陈公子想从我这里打探些顾千江的事,但我并不准备与陈公子你交谈。你们来多少人,我都是不会说什么的。我只想跟初晗姐姐说说话。其余人,都不必待在这里。”
被人这样打脸,陈曦也只是笑了笑,“哦,那顾夫人只想与卫姑娘叙旧的话,我们便坐下来,陪陪卫姑娘好了。”
“那也不用,来了这么多人,自然有你们要做的事。”卫初晴道,“想请陈公子帮个忙,可以吗?”
“夫人但说无妨。”
卫初晴的眼睛,看着的还是卫初晗。她的话冷冰冰的,仿佛千年寒冰,说出口的时候,让陈曦的脸色,也一下子冷了下去。她说,“你们都知道,我的性命被一点点抽去,补给初晗姐姐。我很快会死,但我并不喜欢我的生死掌握在别人手中。既然要结束这一切,不如由我亲自来结束。”
“今晚,顾家会发生一场大火。火势很大,会烧掉整个院子,包括我,也包括在场的所有人。”
众人脸色变了,疑虑又顾忌的目光,全落在卫初晴身上。
陈曦咬牙,“你……你在一开始就告诉我们这些,不怕我们立刻转头就走?”
白衣女子依然端坐,将自己的话说下去,“因为这场大火很大。稍不注意,可能危及整条街,整个城。在你们进府的那一刻,火灾就已经开始酝酿了。初晗姐姐自然是无所谓,可以转身就走,可惜初晗姐姐想从我这里听些秘密,她不甘心走。而陈公子你……陈公子你身为锦衣卫,你在明知道这场火会发生的前提下,敢跟我打这个赌?你们锦衣卫以以天下为己任,正直得不得了,你敢就这么走吗?”
说到锦衣卫的“以天下为己任”,卫初晴的声音里有浓浓的嘲讽。
陈曦冷眼看她,他的笑容消失,整个人的气场,变得几多冷冽。跟随的侍卫,也一个个握紧手中刀,随时等待命令。陈曦的大脑在飞快动着:他不知道卫初晴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但如卫初晴所说,不管真假,在卫初晴说出火灾时,陈曦就不能当做不知情。如果他只是一个明哲保身的人,他根本不会做什么锦衣卫。而入了锦衣卫一行,就无法看着即将的灾难,只保全自己。
那么,该怎么办?
威胁卫初晴?
眼下有什么能威胁得了她?
陈曦第一想到顾诺,可他看到卫初晗的眼睛,又把话咽了下去。顾诺是卫初晗的一道符,陈曦不想自己刚和卫初晗合作,就与卫姑娘撕毁协约。
可是除了顾诺,好像也没什么能威胁得了卫初晴。性命嘛……在卫初晴得知自己状况的那一刻,她的命,就已经不重要了。
而严刑酷法……也没有那个时间。
陈曦问,“你要放火的话,这一整个院子的人,你都不管吗?这可是你顾府的人。”
卫初晴说,“我为什么要管?顾千江不在乎我的性命,我自然也不在乎别人的性命。”
陈曦还在思量别的对策,卫初晴又凉凉道,“陈公子,劝你不要浪费时间。我说了,在你们进府的那一刻,火灾就已经开始酝酿了。多拖一会儿工夫,你们就多一分危险。而且我还要送陈公子一份大礼……陈公子你不是一直想要拿到有关顾千江罪名的那些证据吗?你不是上一次拿到的证据,不足以让你对付顾千江吗?你不是就想从我这里套得消息吗?那我告诉你,这些证据,确实在顾府。陈公子你光明正大地搜查,我都会当看不见,不许任何人对锦衣卫出手。让陈公子你能拿到证据,给顾千江定罪。这份大礼,够不够让你心动?”
疯子……她真是个疯子……
到这一刻,陈曦心中才产生后悔,后悔自己没有如卫初晗所说,去提防卫初晴。他的心思放到了顾千江身上,他不知道一个女人心狠成这样。谈判也不要,利益也不要……什么手段都不用拿出来。因为一开始,她就把路点名了。
就这条路,你们爱走不走吧。反正我是要死的,你们随意。
陈曦忍耐问,“所以,你要我怎么做?”
“我给你们选择的路子。火势就在顾家,已经开始。这个府宅,陈公子你去搜吧。看你能不能在火点燃前,把那点萌芽掐灭。你们都可以去找火,人多力量大……我只要初晗姐姐在这里,跟我说说话就好了。”
“你怎么能保证火势一起,整个院子都不保,整个顾家都不保,甚至整条街都可能危及?”卫初晗终于开口。
陈曦心一跳,猛有了一个猜测。这猜测,让他遍体寒冷。
火药!
爆炸!
只有这种强大的威力,才能言累及整个府邸。
卫初晴深深看着卫初晗,知道卫初晗在给陈曦提醒,她却也不阻止,反而笑了笑,“我不告诉你们答案,你们自己去找答案吧。不过要抓紧时间啊。”
“多长时间?”陈曦促声问。
卫初晴道,“半个时辰吧。”
陈曦再不看她,转身就走,临走前,他一把拽住当路人的洛言,“洛公子,你和我们一起去找!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洛言和陈曦有合作关系,答应帮陈曦忙。但事实上到现在,洛言没有帮陈曦做过什么。
洛言看向卫初晗。
卫初晗点了点头,“没事,你和陈公子去吧。多一个人,多份希望。我的性命,全交到你手中了。”
众人焦灼离去,化作一道道黑弧,掠入深夜中。卫初晗站在原地,飞纱中,她看洛言被陈曦拖走,两人说着什么话,背影越来越远。她盯着洛言的背影看,卫初晴则看着她。
半晌,卫初晴勾唇笑,“你这么喜欢他,可真是可怜。殊不知,卫家的灭门悲剧,可是由这个人引起的啊。”
“……!”卫初晗猛地回头,看向端坐的卫初晴,“你说什么?!”
她身子颤了颤,然后觉得可笑,手紧了又松,嘲讽道,“你尚且不认识他,凭什么这么说?”
卫初晴唇角带笑,做个手势。卫初晗看着她,慢慢走过去,坐在卫初晴对面。卫初晴端起酒壶,给两人倒酒,在卫初晗紧迫的目光中,她慢悠悠道,“我怎么不认识他,不知道他是谁了?他不就是刘洛吗?”
“……!”
卫初晴笑,“初晗姐姐你干什么这样惊讶?我认出刘洛,很难吗?也许在你眼中,我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但实际上我亲手杀过的人,并不多啊。在那为数不多的几个人里,让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刘洛了。我亲手杀他……他却没死。我看着他,看了他一眼又一眼,这个人如此眼熟,让初晗姐姐你这么牵肠挂肚……我认出他来,不是很容易吗?”
“你果然,亲手杀的他!”卫初晗身子前倾,手扶着桌案,轻微颤抖。若不是用力地克制,若不是还有很多事情想从卫初晴这里知道,她真是立刻想杀了卫初晴!
卫初晗咬着牙,一字一句问,“你,为什么,说卫家的灭门悲剧,是他引起的?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秘密?若你有半字假话……”
“我不必说谎,”卫初晴端着酒液,噙笑摇了摇,“这件事,其实很好查。以前你不知道,是你没听过,官府把刘洛这个人藏起来了。但是如果你知道了刘洛是谁,你从这个人身上开始查,自然能查清楚我是不是骗你的了。”
她叹道,“他当年被我残害得很可怜……可是如果仅仅为一份爱情,我也没必要做那么狠绝啊。我尚且给初晗姐姐你留了全尸,我为什么非要让他在火里烧死,让他万箭穿心,让他不得好死呢?我当年可是顶了你身份的人啊,对昔日情郎做的那么过分,顾千江会没有一点疑心吗?”
“之所以我敢这么做,不怕被人报复被人疑心,恰恰是因为,卫家灭门案的缘由,正是刘洛引来的。”卫初晴淡声,“我原本不知道。不过在我知道后,当然不会放过这个人了。初晗姐姐你觉得我是坏人,但我也姓卫。被害得无家可归……我怎么能不怒呢?”
“接着说,”卫初晗声音干冷,她的脸色,变得煞白,她僵硬着,“刘洛,他到底是谁?!”
“刘洛刘洛……刘这个姓很常见,可在大魏,在邺京,它是有独特的地位的。你端看刘洛当年死中逃生后……他不敢再姓刘,自行改名换姓,你还猜不到吗?”卫初晴笑,声音幽幽凉凉的,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平淡的口吻,“在大魏,我们的皇室,可是姓刘啊。”
“然后呢?”卫初晗声音不由放大,“刘洛到底是谁?!刘家哪户人家的?他为什么害得卫家灭门?”
“看初晗姐姐你的样子,好像要手刃情郎似的,”卫初晴笑得恶意满满,“可你舍得吗?”
“……”
“其实他也很无辜啊。是上面的人拿他当箭用,挑不出卫家别的错,就用这个错来构陷。”卫初晴说,“我从小不在邺京长大,我对邺京的情势不太清楚。但初晗姐姐你应该比我清楚。拿这个做文章,到底是什么罪来着?”
“谋反,”卫初晗冷冷道,“卫家是以谋反论处的。你是说,真正谋反的人,是刘洛?但你不是说,他姓刘吗?皇亲国戚,为什么要谋反?”
“初晗姐姐你长在邺京,你应该听过一些传闻的,”卫初晴说,“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大概二十多年前,当时的太子谋反一案,震惊朝野,让当时的皇帝震怒。甚至因此,皇帝遭受重击,早早退位,将江山传给了先皇。”
“……刘洛是那个太子的遗孤?”卫初晗吃惊问。
卫初晴摇头,“不是,据说那位谋反的太子,并没有子女。当年那桩谋反案,牵扯甚广。听说邺京的许多名门望族,都折损在其中。卫家在那桩案子中,好像也受了很多牵连……”
“不错,”卫初晗点头,“我听姑姑说起过。不过那时卫家并没有被此打压,一蹶不振,不是吗?我以为那桩案子,早就过去了。”
“是过去了。可是卫家被牵扯一次还好,牵扯两次,就是伤筋动骨不得愈了,”卫初晴道,“刘洛……他不是当时太子的遗孤,却是牵扯那件谋反案中,另一个本该死、却被人保护下来的孩子。他的出生,就带着罪孽。皇室可以不追究,但只要有一点煽风点火,皇室就不会留下这个孩子。”
“他是谁的孩子?”卫初晗迫声问。
看着卫初晗因用力而发白的手指,卫初晴笑而不语,递给卫初晗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