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初晗想向青年打个借条,来给自己买些衣裳等生活必用品。与青年说明时,卫初晗去敲了门,好一阵子没人应。
想到恩人那脾气,她直接推门而入,却是立即感受到寒意。一阵冷风袭面,男人的手,准确地捏住了她脖颈。他冷酷狠厉的眼神,让少女一层战栗爬上尾椎骨。
然后,青年秀丽的面容,才从黑暗中现出。看到自己制住的人,他愣了一下。卫初晗脖颈被他捏得痛,咳嗽一声,“你习武,真是时刻用功。”
他松了手,精神放松,背过身,“下次别这样。”
该是什么样的经历,造就了他这样的习惯?被他那淡漠的口气说得心口莫名酸楚,卫初晗无言。
她打量着青年所处的房间。明明是与她的屋子相同的布置,可是帘子全拉着。屋里黑沉沉的,一点儿阳光也不见。卫初晗进来的这片刻时间,青年已经重新走入了阴影中,让她未适应的视线一时看不到。
这哪是人该有的嗜好啊?分明是鬼的生活吧?
她想这世上少有人经历自己那样难以与人诉说的痛苦,但比起这个人,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充满了积极向上的希望。
卫初晗在想这些时,坐在黑暗中的青年手撑着头,静静地看着她。她出神了有一会儿,他却那么静,一点都没问她有何贵干的打算。还是卫初晗快速反应过来,向他说明来意。
等了半天,没有回应。卫初晗叹气,“这位公子呀,您能纡尊降贵说个话吗?您这帘子拉得这么厚,我夜视能力不太好,看不到您‘生动’的表情啊。”
这种又调侃又奚落的语气……真是卫姑娘的独特风格。
坐在黑暗中,青年面部表情柔和了下。嘴角肌肉动了动,是一个即将出现、却终究消失的微笑。
他站了起来,“好。”
这样一对男女,一同走上了街。到成衣铺中,前来迎客的老板娘打量着二位,竟一时难以说清两人的身份。
单以脸论,青年走过来时,整个街市的人眼前均一亮,就足以证明他的出色容貌;站在他旁边的少女容貌却只是清秀,和青年的秀致比起来,她寒碜的,简直像个侍女。
但少女容貌不出众,气质却是一等一的好。晔兮如华,温乎如玉,一眼看去,就与所有人都不一样;青年立在她旁边,毫无存在感,被衬得,简直像个侍卫。
但卫初晗并不是侍女,青年也不是侍卫。他们二人站一起,那样怪异,却又那样协调。
“姑娘,您是想买成衣,还是让我们的裁缝现制啊?”老板娘热情招呼客人,毕竟这两人怎么看,都不像是缺钱的。
卫初晗很有兴致,她从来没逛过这种街市上的成衣铺。以前家道没有败落的时候,她的衣饰自有侍女操心。后来父亲带她逃难,那样紧张害怕,又哪里有兴致逛街?
真正意义上,这才是卫姑娘第一次,光明正大地深入市井中。
她随老板娘进了里间,去挑布料量尺寸。再出来时,卫初晗拿着几匹布,绸啊缎啊之类的,询问地看向青年。青年立在门口,并无表情。
心有灵犀的技能,就是这时候用啊——只用轻飘飘看去一眼,你就该懂我的疑问。
卫初晗不熟悉民间市价,做衣裳前,会习惯性地看向青年,寻求他的意见。每次看过去时,他都一脸平静。他的意见,就是没有意见。随她怎样挑怎样选,他的心湖半点无涟漪波动。
正是他这种态度,给了卫初晗错误的讯息。她每次想寻找否定,都在青年那里,得到的是肯定。肯定的结果,就是愉快地定制了春夏秋冬四季衣裳,却是结账时,青年盯着老板娘笑眯眯递过来的长长单子,好久不说话。
然后他抬头,看了她一眼。
卫初晗被他看得莫名,“你看我干什么?”
“钱不够。”他说。
“……”老板娘的脸,瞬间黑了下去。
“……”卫初晗的眼角也微微抽=搐,“那我每次看你,你心潮一派平静无波的,是什么意思?”就是因为他给的莫名其妙鼓励,才造成卫姑娘的充分自信啊。
青年有些诧异:原来你总看我,是这样想的啊?我以为你只是眼睛抽=风呢。
“……我眼睛没有抽=风!”卫初晗被他气着。
他们的心有灵犀在哪里?
那一潮死水般的清寂,她要怎么看,才能从中挖掘到青年丰富的内心世界?
卫初晗微忧伤。
卫初晗本身就是心志坚定到很单一的姑娘。醒来后,身在何处,故人何在,去往哪里,全都没着落。可她不哭不闹,连茫然这种情绪,都几乎没有。纵是在心中想了许多事情,卫初晗的心湖,却一直不起一点波澜。
谁料她的救命恩人,居然也是个感情世界很贫瘠的人。他也是情绪始终平淡无起伏,稍微大一点的反应,都需要你想办法。
两个心绪宁静的人,再是心有灵犀,感受到的,也不过是对方那白开水似的寡淡内心。
“噗。”本来脸黑的老板娘,被这二位的有趣反应逗笑。她好商量道,“不然这样,姑娘你减两件衣衫吧?正是换季之际,先备冬春两季,夏秋来年再说?”
卫初晗寻思一下,正要点头。却听青年说,“全买。”他看向卫初晗,“我去借钱。”
哎?他有认识的人?
卫初晗还想拦一下,黑衣青年转身就走了,根本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她追两步,望着青年很快隐入人群的背影,瘦长清淡,引人遐想。心有所感,卫姑娘转身对老板娘说,“给他也做身衣裳吧。”
“好啊,”有生意,老板娘当然不拒绝。她拿过本子,就开始熟练地准备记录数据了,“说说您那位的嗜好吧。想要什么样式什么主色什么布料?有多高,肩宽腰围,还有胸……”
巴拉拉说一堆,没听到回应。老板娘奇怪地抬头看,卫姑娘高深莫测地说,“你目测吧。”
“……”老板娘以为她没听懂自己的意思,解释,“姑娘,衣衫贴身最重要,不能随便目测的。高一分窄一寸,都是问题……”
“我懂,”老板娘解释了很长时间,卫初晗微微一笑,“但是你目测吧。”
她相信,以她家恩人那性格,是绝不允许别人近身的。
老板娘被这对小情人弄得一阵无语,“你是不是不清楚他的身形尺寸啊?哎,也对,你这样年纪的小姑娘,都天真烂漫。有人捧着,哪里会关心那个?但是做衣裳,量尺寸真的不能省……”
卫初晗蹙眉,她要如何解释,两人不是情人关系呢?他们两人之间,实在没什么关系。硬要说,也是卫初晗有心机地想博取人家好感。深深看老板娘一眼,卫姑娘觉得解释不清,只能换种说辞让对方接受。吸口气,她诚恳道,“他只让我碰他。除我以外,任何女人、男人,都不行。”
青年回去成衣铺子,进门时,他脚步顿了一下,听到卫初晗的话,慢慢抬起头。
“……”卫初晗被他看得脸红。
正在此时,一个商人打扮的男人才进铺子,就激动地向卫初晗冲过去,“卫娘子?!你是卫娘子?”
青年站在门口,他见卫初晗回了身,面对那位商人,她表情惊讶,“您是?”
“卫娘子,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几年前,咱们见过面啊。当时你们夫妻二人,还救过我们一家呢!”富人说一半,又皱了眉,“不过卫娘子你……你怎么不梳妇人髻了啊?”
隔着重重人流,青年的视线,与卫初晗抬起的眸子对上。
商人拉着卫初晗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末了,在黑衣青年走过来时,只听到卫姑娘平静地结束了话题,“对不起,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口中的卫娘子。”
商人不解,又有些尴尬,疑惑地看姑娘走向门口的青年,与铺中老板娘说些什么。青年掏了银子,卫初晗回头再看商人一眼。她看的时候,青年只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对她的过去似乎一点都不好奇。
两人离开。
商人仍怔怔在原地,越想越不得解,“脸长得一模一样啊,怎么会不是一个人呢?……啊,也不对。过了好几年,卫娘子该年龄长一些,容貌也应该跟当初有变化。可那姑娘没有……难道她真的不是卫娘子?我认错人了?”
站在大太阳下,熙攘人流前,卫初晗眯了眯眼,“恩人,我想查一个人。你能找到这方面的人,帮帮我吗?”
“我想查,卫初晗。”
日光下,青年的脸,缓缓地转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