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山之下,年轻公子腰间配玉,世家君子风姿;身后一女子衣衫翠绿,好似蒹葭伊人。
公子佳人身后,一老人头发灰白,两双大手青筋扎起,宛如裸露石筋之青石;而腰间不佩剑,不佩刀,只有一块铁色腰牌,额角一抹青紫凝聚,面相凶恶。
糜山紧邻曾经的秀京江宁城,与江宁城北的那座玄武山遥遥相望,一直是江宁城内公子小姐书生雅士们登高望远之地;而山脚下的大片菊花更是有昕朝大诗人曾留下“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这首脍炙人口的名句。
只是百年过,那位诗人最终也不曾再回江宁城喝上哪怕一口菊花酒。
年轻公子登上菊花台,轻展开手中折扇,对身后女子道:“道人如花,道颜如玉,残星逐月,未有尽时,那些江湖中人一直以轩辕阁上第一人为浩荡明月,可偏偏对朝廷这真正的天上日月嗤之以鼻;今日从这糜山之上再看江宁城,却有一城之民不过笼中雀之感。”
温婉仕女对此不敢妄自评论,从提篮之中取出一杯菊花酒递给面前公子,然后柔声道:“江湖之人桀骜难驯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无论如何只有朝廷才是真正的日月啊!王爷看那江湖之人无论如何风华绝代,遗世而独立,可最终不仍是难动这天下半点分毫?”
年轻公子默然不语,转过身去远望糜山之巅,攥住酒杯的右手食指轻动了下,当年陈凛与父王登上糜山之巅坐看南唐覆灭之时的那种手握百万生死的豪迈之姿自己着实无法再体会出来;虽然此时根本无法想象当年陈凛等人在糜山之巅坐看南唐覆灭究竟是何模样,但年轻藩王相信,此时天下就如同当年一统战国的大秦帝国一般,虽表面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那些战国余孽与坐拥军政大权的权臣们在秦帝死后可是在一朝一夕之间便将大秦帝国弄的分崩离析,迫不及待的想成为第二个“皇帝”!
而当今之天下,作为同样手握重军的一方藩王们,难道只有自己会回想起当年分崩离析的大秦帝国?自己绝非是第一个想,恐怕更有人早已经开始准备清君侧,靖国难了!
一直跟在两人身后的白发老人一手把玩着手中玉坠,微眯着眼望着那个整个王朝独一个以郡王身份统领亲王封国的年轻藩王,轻蔑道:“北雍世子从去年秋历练归来之后便传说跟了一位旧东越的落魄剑仙修习剑道,据传还颇有些悟性,已经非寻常草莽可比了。”
听见父王留下的王府老供奉不合时宜的说起北方的那位异姓“王兄”,三千里历练路刚走了一半便被皇帝一道谕旨叫回来继承王位的年轻藩王不屑一笑,道:“非寻常草莽可比那便是“精锐莽夫”了,本王辖地虽小,可江州和荆州两州倒也不曾缺了这些莽夫不是?”
面有青痕的老人哈哈一笑,两手负后显悠然。东越两吴家剑道大才辈出,更曾有吴家剑林的剑仙吴衍与东岳皇族剑仙吴澈合力创建的北府军以八千大剑士名震天下!一时间江湖皆言天下剑道剑意尽出东越!
可春秋四百年大浪淘沙,不习剑意,不修刀法,唯修拳道,裂石分金亦不过举手之功,名副其实的拳道宗师;故对依靠手中枪剑而登上高手榜之人不慎看中,接不过是依靠外力之徒而已,怎抵得过真真正正的将身体修练得如同金石一般?
整个王朝第一个继位的二代藩王冷哼一声,将手中质如白玉的景瓷酒杯砸的粉碎,冷声道:“任他北边藩王如何强悍,可在这江宁城本王还不至于去怕他一个异姓藩王!”
随即又对美貌侍女低声道:“朝廷既然拿我江陵国开了削蕃第一刀,那便绝没有让本王轻易死了的道理!否则到时候无论是被陈凛的人刺杀还是那位皇帝叔叔派来的无瑕赐死;只要我这个二代郡王出了半点差池,他朝廷就休要想再在削蕃之路上踏出一步!”
眉目如画的侍女听到整个玄巽唯一一位以郡王身份统领亲王封国的年轻人的诛心之语后竟也没有如何惊骇,反倒对此打趣道:“王爷如何也终归是太祖龙裔,可那陈凛却只是一个外人而已,如今风光可将来却必定是朝廷削蕃的重中之重!”
年轻藩王笑了笑,没与身边侍女说个清白,就因为自己是真真正正的太祖龙裔,所以万一将来削番陈凛的嫡子陈杅或许能逃得一死,可自己这个有着道统身份的世袭藩王,可却是难逃一死!
走到一处远离山道的碑亭之前,年轻藩王弯下腰,轻轻擦拭掉石碑之上的灰尘;糜山亭记四个大字早已经与石头原色浑然一体,似乎已经太久不曾有人来给这石碑补上朱砂。
年轻藩王微微一笑,左手轻轻摩擦腰间玉佩,道:“大昕朝书法大家严亭山所遗留之糜山亭记,已距今四百年矣。”
拳道宗师的老人双手负后,看着背上一个个铁化风骨的刻字竟是一刀而就,纵使是拳道宗师的老人也忍不住感慨道:“竟能将读书人所谓的铁画银钩原原本本的刻在这青石之上,想必也是当年春秋之时的刀法大家了。”
年轻藩王淡淡一笑,道:“再厉害,也只不过是为他人做模子罢了,终究是连自己的名字也不曾留下。”
虽然对面前这个出口便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的年轻藩王极为鄙夷,可在武道之上修行多年的拳道宗师却也对此并不嗤之以鼻,小小书生留名青史,可留下面前这块苍劲石刻的那位可能已经跻身一品大宗师之列的石刻者却是连个姓名都不曾留下,最终如同碑上那句“身既死兮,生不复留”一般,生前的一切终究是都不曾留下了。
想到这,白发老人轻吁了口气,说可惜,便可惜至极,可又似乎不值得的可惜;都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既然你在武道至上做不了那万人之上的第一名,那便休要想似文人一般无论高低结能落得个青史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