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岳山上的一场祭天声势浩大,场面壮阔。
仅仅是北雍王再次亲领沉玄铁骑就足以另全天下为之侧目,毕竟上一次这等壮观的祭天景象还是建嘉二年的时候了,而这次北雍王在次祭天的壮观景象以后若是再想见到,恐怕这天下早已变了许多。
而那次规模盛大的几天之后,从北雍到中原都传言北雍王陈凛这一次带着自己的亲领铁骑和自己的儿子,也就是那个整日只知道在云州大街上跟北雍纨跨子弟们欺负百姓的不成器世子,以及近半个北雍的官员去北道祖庭祭天,其中意味深长。
而之所以带上了自己的儿子和几乎半个北雍的文物官员去了玄岳山,恐怕此次已不仅是为了祭天,更是为了告诉整个天下,镇守北雍的二十万边疆大军,必定还是要姓陈!
洛安城内的那座自昕末起经历了四百多年风雨的地方,已是而立之年的天子一身明黄龙袍,英俊至极。
皇帝坐猗清院里一手轻晃了下杯中的越州贡茶,又抬头望了眼院中春梅,嘴角轻翘而神情悠然自得。
皇帝依着的紫檀木桌之上,放着一张已经被打开的密信,而信纸旁便放着一个紫铜小管,上刻从龙云纹,而龙纹一旁却又刻着两道深痕,在紫铜龙筒之上当真是难看至极。
而若是熟悉玄巽无瑕规制之人见到,便会一眼认出这个,这个看似华丽而精巧的小物件,正是上报给玄巽天子专用的紫龙云简!看似小巧的紫简的材料虽不名贵,可却是真真正正的天子专用之物,而简上两道深痕则代表着所报事物的轻重。
一痕为路,四百里加急之用。
二痕为运,六百里加急,而最后的三痕虽然并没有名字但因一二痕的缘故而被俗称为海,一出则必定是八百里加急甚至动用一品高手千里加急!非与国相关之事从不轻易动用。
看了眼院中春梅,年轻的皇帝将桌上迷信推给了面前之人。
端姿正做在皇帝对面的的是一个须发已经斑驳,样貌岁还算不上老,看似不甚普通但一身官服上却绣着二品锦鸡补子,在整个朝堂上是实实在在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今内阁首辅内阁首辅,王临川!
自号临川,因出身平民而被天下士子共称为布衣宰相的当朝首辅双目微闭,又睁开,见天子亲手将密信推到自己身边微微躬腰,然后才伸手拿起了天子已经放在桌上的那份运级密保。
虽然当今天子曾明言阁老如吾师,不需行臣礼。可这位布衣宰相却从未以此托大,每次见到皇帝仍是毕恭毕敬的行人臣之礼。
为人臣,已是至极,而为首辅,更是一心为民,在其手中天下税收八年间连降两成,而国库却越发充盈,全赖以商代民之策。
而也以一人而做了太武帝完成的遗愿,真真正正的天下玄巽第一首辅!
王临川拿起从隐藏在北雍的无暇卫六百里加急送来的一纸密报,看到一般之时王临川那副本就透人心魄的眼睛又瞪大了一些,但随即又变回了正常,轻点了点头。
虽只是一瞬之间,但是仍被皇帝看在眼中。
皇帝拿起了桌上的茶杯,轻饮一口,然后微笑道:“比朕当年去玄虚山时的阵势更大些,去的官员轮人数也比那次更多些。”
当朝首辅听后轻点了点头颅,但是仍未开口,好似尚未在那张纸上看到自己所欲之事。
皇帝见首辅并未开口,也不甚在意,继续道:“还带着他那个刚游历完天下十二州的儿子一同去了。”
说完后默了一会,又继续道:“应该是十三州,为了让那个世子活着走出那东越故地,死了我四个无暇精锐。”
见皇帝没再说下去的意思,一直看着无暇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密报的王临川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一纸信报,缓缓开口道:“北雍一行到玄岳山的当夜,无暇报逐影精锐死士尽出。”
皇帝一愣,他虽然看到了这一处但并未在意,在自己的意识中换做任何一家的王爷世子出行,家中家奴尽出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么?
但毕竟已经御宇天下近十年,年轻皇帝在被自己视为亲师的首辅开口后便很快察觉出了其中异常,追问道:“阁老是说,当夜有人趁着夜色去找北雍王父子寻仇?”
头发已经斑驳的王临川轻抚长须,神色凝重道:“须知上山之人是谁,又是结果如何,是被恶犬分食还是被陈凛收为麾下。”
皇帝想了想,然后轻轻点头,又轻声道:“阁老对陈凛那个在北雍四州颇有恶名的嫡长子又如何看?”
王临川听到“颇有恶名”这四个字后看向了皇帝,语气沉重道:“陈凛之父是东齐大将军,曾掌握东齐兵权近十年,家教自不会差。而他的妻子又是东越上品豪族之女,曾入一品剑仙,而生的两个女儿皆是人中凰儿,他唯一一个的儿子又岂会差?”
皇帝默默点了点头,如此看来,那个不曾谋面的少年倒是心机颇深之人,但不如此也不配是那人屠亲子了。
见皇帝若有所悟,王临川也不再说北雍之事,对着面前皇帝小声道:“陛下可曾想好削番之事?”
皇帝看了眼面前神宗朝时在吏部深藏十余年,而在太武朝时初显锋芒,崇文朝末时一鸣惊人之人,脸色有些尴尬,轻声道:“令如少时与朕最亲,绝不会反,不如换做坐镇蓟州多年却引出了北奴入关这等惊天大事的司马隆胜如何?”
柿子先挑软的捏,这等道理自古不变,如今北雍是一块又臭又硬的茅坑石,而司马令如又与自己是同胞兄弟,而且行是一向合乎宗藩条例,手中也还握着辽东十二万皮甲锐卒,犹如一条永不会崩塌的青石,更是不好轻易拆掉。
如此,皇帝觉得还是夹在两块巨石之间的中山王更软些。
见皇帝心软,言语之中不想削掉自己同胞兄弟的封国,王临川抬头看了一眼皇帝,但却久久不语,最终开口道:“削番之事事关国本,还请陛下慎重。”说完又闭上了眼睛,看样子是不准备再开口了。
见王临川由原本的步步紧逼又变得好似事不关己,一身明黄龙袍的天子心中恼火,削番削番,若是可以,朕何尝不想第一个将那北雍四州二十四郡削成一片碎石!?
但也只是心中想想而以,自己身前之人的话,不遵则以,遵者必定要一直做下去,否则便是后果难料。
而今自己虽还未对哪个藩王进行刁难,但北雍坐拥西北四州,中山王掌控冀并二州,辽东王坐拥幽州,南边司马沧浪等人也一点不比北面要差上多少。
天下十七州,如今竟已有半数实为藩王掌控!卧榻之侧,犬狼难辨,怎可不杀?
皇帝轻呼了一口带着淡淡檀香的初春寒气,低声道:“司马令如麾下幽州锐卒连带着一万不比陈凛的沉玄铁骑要差上多少的负羽铁骑,拢共十二万余,当如何除?若是逼急,投了北奴,又当如何?阁老可有双全之策?”
听到到年轻皇帝的疑问后,稳居庙堂多年的首辅缓缓张开了眼睛,脸上竟已带着一些倦意。
皇帝刚才之言说尽厉害,但究其根本还只不过是为了保他那个同胞兄弟而以。
神宗太武两朝时曾被称为疯子侍郎,没心御史的王临川缓缓道:“当年昕朝文帝以五十副纸甲杀世袭侯爵位及大将军的周蕴,之后昕朝已亥武帝又以藩王上供之金成色不足将楚王在内的王爵削掉无数,因此只要陛下愿意,何处不能削番?”
皇帝不语,深居庙堂多年的首辅已知自己已经惹恼了皇帝,换做常人必不会再说下去。
可王临川听了会后仍是继续开口道:“至于辽东王会不会一气之下投靠北奴,这点想必陛下比老陈更加清楚。”
话音落,猗清院内寂静异常,唯有春梅在寒风中飘落的片片红花。
桌上,画着锦绣黄牡丹的茶杯中清茶微荡。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辽东王会不会投靠北奴,他当然清楚,自己的兄弟之中,唯辽东王最让自己放心。
见到皇帝点头,王临川微微一笑,站起身来面朝皇帝弓腰行礼。
皇帝连忙起身扶住老人双臂,声音痛惜道:“王阁老不比行此大礼,朕早已说过阁老不是帝师而胜比帝师是,无需行礼,而且今日除你我之外又无外人,不比太在乎于君臣之礼。”
已是知命之年的王临川抬起头看了眼面前皇帝,直起了身来,轻声道:“老臣这一拜,一拜的是老臣为削番而让皇帝陛下与辽东王兄弟反目。二拜的是为了天下之安宁,天下苍生又将为此陷入一场兵戈危机!”
皇帝听后心中一惊,愣愣的说不出话来,皇逼王反,削番之事一步差,便是万葬深渊!
但一身龙袍的皇帝最终还是沉声道:“朕懂阁老之意,若不如此,春秋终不算真的得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