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此时彼时
翠倚始终站在离罗竹一米远外的方向,两人面对着面,不知道说些什么。这让我想起了不久前,也是这样的晚上,也是有些星辉的夜色中,翠倚和穆展面对面的站着。她那时候是羞怯的,含蓄的婉约,当她把辟邪娃娃交到穆展手上的时候,是欢欣且满足的。这一刻的罗竹是什么心情?我无法预测,也不敢去猜想,命运,常常是这样的捉弄人。
“侧妃呢?侧妃想要的是怎样的生活?”穆展突然开口,问道。
“我吗?”我笑笑,对着无限的苍穹道:“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闻言一叹,许是没有料想到我会回答得这样干脆直接,许是……哀叹我无法实现的可能。
“将军勿需介怀,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永远都不可能的。我也只不过是,发发牢骚而已。将军千万不要当真,如果当真了,就像很多年前一样,替我保密如何?”
虎躯一动,看我的眼闪闪发亮,道:“好。”
一生一世一双人啊,尹临他如何做得到,我苦苦笑了,不止是他,换了别的人,在这个时空里的任何人,都做不到吧。我也只能是,在梦里不断交织了。
不妙,不妙,穆展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得赶紧想法子。
如此一想,我便道:“将军猜想,罗公公会对翠倚说些什么呢?”
糟糕!我又说错话做错事了,只顾及着成全罗竹的情,我几乎忘记了,翠倚已经是穆展名义上的人了,怎么办怎么办?
他不以为意,道:“侧妃向来是聪慧的人,这样的事……何苦为难末将。”
啊……居然还能开起玩笑来,不得了,我是不是看错了?
有心情开玩笑,也就是不会在意了。我长吁出一口气,默默道:“我果真没有看错人。”
不一会,两人相向而行,翠倚面有泪色,我走过去,道:“他不是有意瞒你,别哭了。”
翠倚“哇”了一声,看着周围点点灯火,面前又是穆展,这才收了泪,抽搭搭道:“就是因为被瞒着才难过。要报恩有很多种方式,他可以进都赶考,不然去校场学功夫也是好的,为什么一定要进宫?为什么…..”
我抚着她的泪痕,笑道:“傻丫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那是他自己的选择啊。”
就像你,不是也死死地守护着你的小姐吗?翠倚,虽然我不是你真正的小姐,可是,你的这份情,我却贪心地想要收入囊中。你选择了你的小姐,罗竹也选择了他的家人,不是吗?
穆展上前,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手帕,递与翠倚,道:“罗公公已经走远了,你若是不放心,担心他受人欺负的话,明日我便跟御林军打声招呼。”
“不要!”翠倚急了,生怕穆展会误会,急着辩解道:“穆将军不要误会,我与他……罗公公,是朋友之谊。”
我拍着她的肩,小声安抚道:“你的穆将军没有生气。”
穆展也是轻松一笑,遂又假装板了脸色道:“他是你的朋友,陡然发生状况,见者伤心也是在理的。嗯?”语毕把手帕往翠倚跟前一凑。
一张素色的帕子,翠倚见了,狂喜,用发抖的声音问道:“将军还留着?”
穆展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道:“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已经很晚了。”
言罢转身离去,嘴角是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翠倚迈着小碎步,快速地跟了上去。
此情此景,我,亦笑了。
时间是多么好的东西呵,它可以在不知不觉间,让人改变自己的心情、习性,乃至信仰。
如果可以,我还是情愿今晚我们没有进过宫,翠倚也没有见到罗竹。不是害怕穆展吃味,不是担心翠倚生气,只是,罗竹,他在我心里,曾经到现在,也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可怜的孩子,一个被抛弃的孩子。他已经这样的不幸,只有一条年轻的命苟延残喘着,原本遇到罗夫人该是他苦难的结束幸福的起点,上天为何不能多给他一些,可以值得怀恋的人,之事,由此,才能凭着这些记忆在皇宫,慢慢过完一生。
我那时候是感谢罗夫人的,虽然她与罗竹相处的日子不长,可罗竹也的确体会到家的温度,知道什么是除了比温饱还要重要的事情。但突然我不知道怎样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酸酸的,涩涩的,轻飘飘又无法挣脱的,犹如现在套在罗竹身上的枷锁。
回府的路上,进入马车,背对穆展的那一刻,翠倚不再乐呵呵的,我怎么逗她,她也不笑。她的双手交织在一起,捏着帕子望着帘子外,帘外并没有风吹,没有草动,只是我们的心跟着动了,夜空也就平添几分阑珊。
我不愿追问他们的谈话,不想,也不敢。今日的碰面,不过是给曾经年少轻狂的罗竹一记响亮的耳光,而我原本可以阻止这场碰面,如果我能够在之前细心一点的话。
“小姐。”翠倚突然开了口。
我疑惑地看着她,她的眸子仍是看着远方,连头也没有回,低低地道:“罗竹今天有句话很奇怪。”
“你都不问他,为何会走这一步吗?”
“不。”翠倚回头,眼眶泛着热泪,她竭力控制着即将爆发的情绪,笑看我道:“他会这么做,奴婢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小姐知道为什么奴婢会把罗竹当做朋友吗?因为那几日的相处,让奴婢发现,他和奴婢是一样的人,一旦心里认定的人,不管是朋友还是主子,就会……当日他进宫之前,未曾话别,大概也是怕奴婢会阻止他吧。其实,一个人决定的事情,又岂是别人可以轻易阻止的。”
“我知道。”我道:“他是你的朋友。”
怎么会不算朋友,他们都是孤儿,没有爹没有娘的孤儿,翠倚对罗竹,是一种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
“罗竹说,要是将来玉英小姐做了什么对不起小姐的事情,就请小姐看在她年幼无知又丧失双亲的份上,原谅她。”
我的头一痛,几乎怀疑自己的听觉,复问道:“她做了何事对不起我?”
翠倚摇头道:“罗竹没有细说,只是说如果。”
她把微凉的手放在我的手心下,温柔地道:“小姐放心,奴婢说过,是和罗竹一样的人,如果将来有人伤害小姐,奴婢说什么都会保护小姐,不死不休。”
我别过头,发遮住了脸,不想让她看见我现在的表情。杨葭,你现在,越来越脆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