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夜晚，渐渐地谢幕的早了。
七点的钟音刚落下，校园里的路灯紧跟着逐一亮了起来，灯光很柔和很温暖，一点也不像午阳那么刺眼，整个校园都笼罩在朦胧的夜幕中，似乎宣告着喧闹的一天马上就要归于宁静了。
唯有从草丛里断断续续飘出的几声不知虫名的鸣叫声，才略显有些格格不入的预示着今天的喧闹尚未结束。
教室里，窃窃私语的声音宛如一江春水，不绝于耳，同学们纷纷相互诉说着国庆节里所遇到的奇葩事情。有几位家离学校稍远些的同学，草草应了几句后，终因敌不过长途舟车劳顿的疲惫，便因地制宜，以双手为枕，爬在桌上，很快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啪！”黑色的公文包，被一只强劲有力的右手狠狠地砸在了讲桌上，讲桌上立即激起了阵阵烟尘缭绕的粉笔灰，桌下的同学条件反射的拿起了手旁的书本，欲将粉笔灰扇离自己，暮然一抬头，望见老杜正一脸黑线的伫立在黑板下，忙若无其事的放下了手中的书本。
声音宛如晴天霹雳一般突然而至，于安静的教室里听来格外的刺耳，分外的震慑人心。
全身一哆嗦，像突然触电了似的，王浩硬是生生的从美梦中惊醒了过来，第一直觉便以为是某个同学的恶作剧，忍不住怒向胆边生，兀自拍桌而起，一幅大义凛然的样子。
正欲开口大骂，一吐心中的不爽，王浩无意中却瞥见老杜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眼里充满了杀气。
暗自叫了一声不好，王浩的手都不知道应该放在什么地方才合适。下意识的擦拭了一下嘴角残留的口水，王浩面部僵硬的苦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两腿也不听使唤的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生硬的屈弯双腿，王浩依靠着桌子的支撑悻悻地静坐了回去，一点声响也不敢弄出来，生怕一不小心就引爆了老杜心中那颗燃着熊熊烈火的声控雷。
铁青着脸，剑眉微扬，老杜凌厉的眼神扫雷般的往下一扫，所到之处，周围的人莫不是心惊肉跳，便是深低垂着眼，无人敢与他四目相对。
很有目的性的，视线很快便移到了第四组第四桌最靠窗的位置上，只见那同学的头低的很低，差不多要隐没在桌子下了。
“你要搞哪样？”没有提名道姓，也没有温声细语的前奏，老杜的眼睛方一锁定目标，便迫不及待，开门见山的询问起来。
众人的目光亦好像是早就商量好了似的，齐刷刷的直奔张磊而去，同桌的刘铭暗中透过手指的缝隙偷瞄了一眼讲桌旁的老杜，瞥见他有怒发冲冠之趋势，一激灵，慌忙放下合起的双手，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吁一口。
诧异的望了老杜一眼，张磊缓缓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从未看到老杜如此一反常态，恼羞成怒过，再说了偷带一条烟和手机也不是什么杀头的大事，便自以为是的觉得老杜的冷酷愤怒应该都是伪装出来的，目的不过是想吓唬吓唬他罢了。
“我们宿舍蚊子太多，大半夜的还嗡嗡的叫过不停，弄的我们无法好好学习和休息，大家又都没有钱买蚊香，所以我便自作主张的从校外买了一条烟，打算带回来熏熏蚊子，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被保卫科的给劫去了。”
嘴角露出了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容，张磊不禁暗自深深地为自己有着移花接木之效的理由所折服，虽说该理由没有很强的说服力，也不能真正意义上算做一个理由，但有理由总比站在那里一句话不说强。
“是吗？没有钱买蚊香？”蔑视的轻笑了笑，老杜利索的拉开公文包的拉链，从里面取出了一条烟和一个手机，扬了扬，“一条中华加一个iphone，至少值五千元吧！”
未待张磊做出任何肯定的回应，老杜突然脸色大变，狠狠地将手里的手机砸在了地面上。声若山嘣，碎屑翻飞，碎片与光碰面时，折射出点点荧光。
无比震惊的颤栗了一下，张磊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平常与他们打成一片，长相虎虎生威性格却温文儒雅的像个父亲一样的老杜，今天竟然会因为一条烟和一个手机而大动肝火，真是折煞了所有同学的眼球。
“你不是很喜欢抽烟吗，那好，我今天就成全你，让你一次抽过够。”老杜面无表情的用手指了指第四组最后一桌的卫生角，“看到挂在那里的拖把了吗，现在我命令你立刻马上去选一把拖把衔在嘴里，你平常是用什么姿势抽烟的，现在必须给我摆出那个姿势和poss，没有我的命令不许私自放下来。”
尽管心中的怨气随着手机破碎的那一刻已积压到了喉咙处，差一点就要像火山喷发一样喷薄而出了，张磊还是理性地强压住心中的怒火，迈着缓慢而沉重的步伐，心不甘情不愿的照着老杜的话将拖把衔在了嘴里。
教室里安静极了，似乎连空气也被惊吓到忘记了流动，窒息感迅速侵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除了老杜)，感觉氧气变得稀薄了，呼吸的频率也无形中加快了。
“我知道，想带烟进来的同学和已带手机进来的同学一定不只张磊一个人，我今天先将话撩在这，只要是在明天晚自习之前主动将手机上交于我手里的，我一律既往不咎，免费帮你完好无损的保存到学期末，若是明天晚自习过后我要是发现谁在校园里使用手机的话，那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是像张磊的iphone一样来个现场直播，第二个选择是打开手机的后盖，掏出电池，然后丟进水桶里浸泡十分钟，十分钟过后，不论手机是好是坏，我一律不再过问。”
“我记得刚开学时我就说过，宿舍里的座机、学校里的电话和我的手机你们都可以随便用，随便打，可为什么你们就是偏偏不听，非要将自己的手机偷渡进来自增烦恼不可呢？我告诉你们，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卸其QQ，封其微博，删其微信，去其贴吧，收其电脑，夺其手机，摔其ipad，断其wifi，剪其网线，使其百无聊赖，然后静坐、思过、看书、解题，明智、而后必考上重点大学也。”
这是物理老师兼班主任的老杜吗？
文言名句化用的这么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语文老师呢，叶尘饶有兴致的放下手中解题的笔，大有继续聆听下去的意思。
“你们知道今晚我为什么这么生气吗？”推了推有些下滑的镜框，老杜的眼里飘过了一丝酸楚，面色也开始变得柔和起来。下面依旧鸦雀无声，几个女生眨巴着疑惑的眼睛，机械的摇摇头。
“我今晚之所以会生这么大的气，不是因为你们有人带了手机和烟进来，违反了学校和我的规定，而是因为我在你们的身上没有看到一丝一毫作为一个复读生应有的紧张，作为一个子女对父母应有的感恩，作为一个失败者应有的羞耻感。我看到的是已经上晚自习了，你们当中还有些人在低下说的不亦乐乎，睡的沉如死猪，难道你们已经忘记了几个月前你们躲在家里不敢出门的痛苦了吗？忘记了你父母和老师们那失望的眼神了吗？难道你们还想重蹈覆辙14年的遭遇，高考再落榜一次吗？”
“我看在座的也都不是什么富二代和官二代，大家都是来自农村的孩子，虽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读书不是唯一的出路，可对于你们来说，高考就像是鲤鱼跃龙门，越过去了你便有可能成为人中之龙，凤中之凤，越不过去，那你注定还是一条咸鱼一般的鲤鱼，说不定还会成为一条仗势欺人的地头蛇，碌碌无为一辈子，是你难逃的宿命。对于一无所有的你们来说，高考无疑是公平的，是一次难得的逆袭机会，因为它是你一生中唯一一次不用拼爹，不看颜值的大比拼。”
老杜的话，有些刺耳，更有些闹心，像奴隶社会时期的主人在训斥奴仆时所说的话，可是，这就是现实，血淋淋的现实，避不开，闪不了。
话糙理不糙，或许便是如此吧！
默然不语，众人的心里泛起了阵阵涟漪，有几位同学还暗自握紧了拳头，咯吱的声音，听在耳中，一如心碎。
“我依然很清楚的记得，学校刚开使报名的时候，我接到一位同学母亲的电话，她问我她儿子的学费能不能暂缓几天再交，她说学费她早已东借西凑了很久，可是依然还差好几千块钱，她打算将家里唯一一头留着过年的猪卖掉，希望学校能让她的儿子先上着几天学，过后她一定会信守诺言如数将学费筹齐交上。”顿了顿，老杜的眼镜有些花了，“挂断电话后，我在我办公室的窗前思索了许久，许久。从那一刻开始，我就暗自发誓，无论你们有多恨我怨我，我一定要恪尽职守，尽我所能，倾尽所学，帮助你们实现你们的重点大学梦，绝不辜负家长们对我的殷切期望和信任。”
“众所周知，天赋中学是一所私立学校，学费比那些公校高出了好几倍，虽说你们当中有些人进来不需要交一分钱的学费，可是有些人由于高考成绩太低，单独半学期就交了一万多的学费。同学们，一万多块钱对于有钱人家来说，或许只是沧海一粟，可对于你们家来说，那也许是全部的家当。你们的父母每天都过着脸朝黄土背朝天，朝九晚五，风吹雨淋的苦日子，而你们却在这里用他们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买烟，买iphone，买名牌，一点也不思进取，不思感恩，你们觉得你们在学校里的表现对得起为了你而愿意付出一切的父母亲吗？”
“言尽于此，你们自己好好想想吧！”语罢，老杜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教室。
良久，教室里依旧静谧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