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进了宫门,就有几个侍卫拦住她。她亮出皇帝的圣令,他们一把夺过,“臣等奉陛下旨意在此恭候姑娘,请姑娘莫怪。”
华桐心里一惊,皇帝的眼底,终是揉不进沙子,任何人都不能做冒犯皇权。
他们一行人到了殿外,王钦令他们退下。华桐淡淡地望了他一眼,他无奈地摇摇头。周围风声渐起,这深秋竟然有这样的凉意。
王钦从台阶上走了下来,在她旁边低声道,“陛下待你甚厚,切莫再火上浇油,触怒了他。”
他如今命禁卫军在宫门前拦住她,难道不是已经动怒了。她的眼底是一片清冷,风刮在她的脸上竟然有些疼痛。
方才在殿外是一阵激灵,可进了殿却不由地手心出汗。她还未进到内殿,就听到里面落足沉闷有声,心跳不由地加速。
见华桐进来,他突然脚步一滞,森冷地瞧了她一眼,当即喝道,“跪下。”
华桐跪了下去,膝盖触到地上,疼得厉害。
皇帝一双眼睛狠狠地瞧着她,似乎要喷出火来,“人人都要忤逆朕,为何连你也这样。”他已是气极,不由地大喘气。
华桐跪在地上,望见他身上明黄的绸缎,袖口、披领、衣身都绣着金龙,是那样的威严。四下悄无声息的,只听得皇帝的喘息声。
她的目光直直向前,平静如水,“奴婢并非有意违忤陛下,六皇子重病,奴婢担忧他。”
“你当真觉得朕是如此无情之人。”他怒气冲冲,如果他真的对南宫宸置若罔闻,如果真的不顾他的生死,那云生又能从哪里得到药材。
他气极一阵发抖,眼底如一股坚冰一样生冷,咬牙切齿地说,“在你们眼中,朕是不是就是一个昏君,你们一个个是不是非得把朕气死才肯死心。”
他从前那样不择手段,确实是为了这江山。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南宫家的一切。皇兄醉心炼丹,尤国一步一步走向衰亡。如果他不这么做,那这天下早就不是南宫家的了。
华桐重重地磕下了头,“奴婢不敢。”
“你不敢?你仗着朕宠你,你还有什么不敢?朕是不是曾经就暗示过你,不要再去见他,可你又是如何,枉费朕对你的一番心意。”
他一字一句,声音雷动,响彻整个大殿。他满目凄楚,他所做的一切,到头来竟然无人懂得。
华桐眼前的那抹明黄是那样的森然,皇帝面色苍白,恍惚之中令她觉得几分陌生。
她又磕头,“求陛下开恩,放过六皇子。”
听她还是这么固执,他怒气更盛,把案前的东西一扫,霹雳啪啦一顿砸在她的面前。她皱着眉头,眼底早已蒙起了一层水雾。
皇帝突然站不稳,一手撑在案前,忽然间胸口一闷,手捂在胸口,霎时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落在了她的眼前。大殿顿时散着一股血腥之气,华桐大惊,赶紧喊王钦传太医。此时皇帝已经背过去,不省人事。
几个太医会诊,殿内早就乱成了一片。皇后也从太荣宫赶了过来,见华桐面无表情地跪在殿外,不由地叹了口气。
皇帝和南宫宸的心结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开的,皇后知道这两个人的脾气,只是他们父子互不相知,才无端生出这么多的嫌隙。
虽然皇帝怒南宫宸,但他总不会对自己的爱子痛下杀手。她虽为这件事恼,却也明白皇帝的用心良苦。
只是她看得明白,别人未必就看得清楚,尤其是南宫宸。
皇帝已经服了药休息,脸色虽然苍白却已然平静了下来。她不由地望了殿外一眼,两个傻孩子竟这样痴。
从那暖香袋一事之后,皇后心里就清楚,南宫宸待华桐的心意。如今看来,两人已视对方甚过自己。
她不由地叹着气,也确实苦了这对小儿女。只是宫里不像平常百姓人家,有诸多的无奈,他们只能受着委屈。
李太医守着皇帝,见病势缓了过来,细细交代看守的太医,方才退了出来。一到殿外见华桐还跪着,心里也烦闷着。
“傻丫头,你这是何苦。如今陛下不省人事,这样做又用何用?赶紧起来回去罢,晚间天凉,容易伤身。”
日落西山,满城尽笼在一层薄光之下。华桐依旧跪在殿前,她心里有愧又有怒,只有这样跪着,才能稍缓她心里的苦闷。
她就这样跪着,跪到双腿生疼,又跪到麻木没有知觉。整整两个时辰过去了,她快支撑不住。
南宫延和南宫信听了消息匆匆进宫,此时皇帝已经歇下。华桐还跪着,南宫延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们只在殿外站了片刻,又折了回去。
南宫信走了几步,又往回走。他在她背后的不远处停下,默默站了许久。
“父皇有天相佑,自然会好起来,你不要担心。”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是我害了你,我不该让你去。”
他的言语之中带着深深的自责,而华桐默默地跪着,恍若未闻。
他伸手想去扶她,可她却仍旧一动不动。
他俯视着她,月光照在她的身上,是那样的清冷。他突然觉得,她骨子里有一股傲气,有一股难以拔除的信念,让人不寒而栗。
为什么他一次次认真审视她的时候,都会从她身上有惊人的发现。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安,但这种不安又很快被另外一种感觉所替代。
不管她如何,她始终是一个弱女子。
“起来。”
他一直是高高在上的三皇子,从前一直未把她放在眼里。今日见她如此举动,他的心里有莫大的震撼。他深深地凝视着她,想从她的眼底瞧些什么,可却什么都未看见。
他忽然明白父皇为何会如此宠信她,为何会为了她生这样大的气,想到此处,他忽然觉得芒刺在背,有很多事情,都是他想不到的。
他不再婉言劝她,他用力一下子将她提了起来,她的腿已经失去了知觉,他这么一提,她连站都站不起来,一下子又倒了下去,他这才伸出另外一只手扶住了她。
他的气息微微一凛,唤来內监,送她回去。
华桐双膝跪出了血,一回去便病倒了。昏昏沉沉病了数日,全然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琉璃时时刻刻守在身边,只有难过流泪的份。
昏迷之中,隐隐约约感觉有人来探望她,只是她始终在沉沉的梦境之中挣扎,一直醒不过来。
三日之后,她渐渐醒转,只觉头眼昏花,恍如隔世。口干带苦,唇上一点颜色也没有。微微睁开眼睛,琉璃正急切地喊着她。
琉璃摸了摸她的额头,高烧已经退下了。那晚她跪在殿前,秋风萧瑟,她足足跪了三个小时,不仅膝盖受伤,还感了风寒。回来之后一直发高烧,她偷偷请了李太医过来,里太医说只要这高烧退了便没事。
她倒了一杯温热的茶,她似乎在沙漠里干渴已久,一口气灌了下去。
琉璃又倒了一杯,最后直接把茶壶拿了过来,她喝得一干二净。
“一定很饿,喝点清粥?”
她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其实她刚刚喝下了那么多的茶水,一下子觉得腹中胀胀,看琉璃的神色紧张,又不想让她担心才答应下来。
她把粥刚送到她嘴巴,就听她嘴里轻轻地喊着,她凑过去仔细一听,她原来在喊“陛下”。
琉璃把头一扭,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如今她都快没命了,一醒来还惦记着别人。皇帝死活和她没有关系,她如今只关心她。
又怕华桐着急,她赶紧抹掉眼泪,回头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姐姐,先把粥喝了。”
她也不再坚持,琉璃缓缓地一口一口往她嘴里送,吃了几口,她觉得有些难受,便不再吃了。
她刚醒来四肢无力,十分疲倦,又躺了下去。只是昏昏沉沉睡了三天,这会儿再也睡不下。外面的风呼呼地吹着,裹挟着一院的枯枝落叶,在天地间翻飞。
那风打在窗格上,引得窗纸阵阵作响。眼前的烛光闪动,就像自己回来时候的样子,没想到恍惚之间,竟然已经过去三日了。
琉璃说南宫信和子诫过来看望她,见她还睡着,就又走了。南宫信只来过一次,辛子诫天天来,今日白天还来过一次。
“他可曾说了些什么?”
琉璃摇摇头,“我看那辛大人也有心事,只是不愿告诉我罢了。”
华桐此时也没细想什么,听得琉璃继续说道,“李太医给你带了许多进补的药材,在这宫里,就属他对咱们最好。还有他特地交代了,让你这半个月不能下床,膝盖也不能沾水,不能以后可就麻烦了。”
琉璃不知道还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她心里还记挂着皇帝,不知道他的病好些了没。
琉璃见她有所思虑,知道她又为皇帝的事情担心,生气地说,“你好好顾着自己,别人有一百个人一千个人伺候着,你就只有我。”
听琉璃这样说,华桐的眼底带着一丝丝哀伤,视线投向了那闪烁不定的烛光,不由地轻声说道,“是啊,我只有你。”
琉璃知道她难过,她心里也难受得很,她不再说这样的话,就默默地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