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
徒睿鸿忽然低低地唤了一声。
皇后回过神来,看向儿子,“怎么?”
迎上母亲慈爱的目光,徒睿鸿忽然觉得心里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堵在喉咙处,上不上下不下。说出来,母亲会愤怒伤心,不说出来,自己又恐怕母亲一路执拗,最终害了她自己。
深吸了一口气,无奈地揉了揉眉心,终于还是垂下眼帘,低声道:“母后,父皇给我什么,便是什么。其余的,我不想要。”
皇后愣愣地看着他,似乎是瞧着一个陌生人。片刻,明艳端庄的脸上逐渐变得通红,却是气的。
“啪!”
一只粉彩百花锦纹盖碗摔得粉碎。
皇后站在榻前,一手颤颤地指着徒睿鸿,一手捂着胸口,“你……我为的是谁?!”
她身边的嬷嬷忙过来扶着,口内劝道:“娘娘,娘娘……”
宫里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纵然皇后之尊,也不可能将自己的寝宫治得铁桶一般。谁知道哪个角落里,就躲着只老鼠呢?
徒睿鸿也不敢坐着了,垂首起身站在那里,神色之间却颇为倔强。
这还是自己的儿子吗?
皇后闭了闭眼睛,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硬邦邦道:“大人的事情,你小孩子家不必操心。只要每日里做好了功课,办好了你父皇交予你的差事,便是了。”其余的,母后自然会为你铲平了路,铺好了道!
徒睿鸿忽然感到心里一阵悲哀。他从小的性子就是如此,喜欢琴棋书画,喜欢诗词歌赋。他看过不少各地的风俗异志,作为一个轻易不能出京的皇子,内心深处最为期待的,那就是有朝一日能够真的去瞧瞧那些个名山大川,品品各地美食。对父皇常说的政事他没兴趣,对母后时不时露出的心思他也没兴致。他不过是想着,横竖自己没那个本事,往后安安分分地做个闲散宗室,总是能够平安过了这辈子的。可是母后这两年越发张扬,若是这样下去,不说自己,便是母后,因此惹怒了父皇,又能有何好结果不成?皇后当然了解自己的儿子,只是她一直以为,儿子年纪还小,对权势的认识并不深。有朝一日他站到朝堂上,看到众臣朝拜,受万民敬仰,他就会知道,只有站在这世间最高处,方才是一个男人最为成功的地方。最重要的是,她的儿子,有这个资格!
“母后……”徒睿鸿低声道,“不管是谁坐上那个位子,您都是太后!是母后皇太后!”“太后?”皇后忽然笑了,描画的精致纤长的眉毛扬起,凤眼之中寒光闪动,“不错!本宫母仪天下的皇后,将来,还会是太后!但是鸿儿我告诉你,本宫不光要做母后皇太后,更要做圣母皇太后!你口口声声自己不在意那个位子,可你得看清了自己的身份!你是嫡子!除了你自己,谁上位能够放过你?能够放过我?”
徒睿鸿不语。
皇后盯着他,忍着心里的一口气,强自放柔了声音,“不是母后要去争,而是这形势,不容得母后不争!不容你不争!”
“争?争什么?怎么争?”徒睿鸿忽然冷笑了一声,“母后,父皇对我们兄弟几个如何,你不会没看见!四哥从小就比我们几个得宠,就算他不是在宫里长大的,那又如何?元后嫡子,他的出身,就已经注定是最为名正言顺的一个!更何况,他身上的圣宠,是我们几个加起来也不及的!”
这几句话却是实实在在地刺到了皇后。她并不是帝王原配,原先不过是潜邸中的一个侧妃罢了。是元后薨逝后,皇帝无心再娶,才将她立为中宫。但是,从潜邸中元后尚在的时候,到了现下她死后多年,每到元后生辰忌日,她都要带着后妃子女们去行妾室礼!
甚至等到百年之后,陪在皇帝陵寝中的,头一个也永远是元后!她,只能在元后下首,生前死后都被她压住!
侧室礼,继皇后,这样的字眼她受够了!只有自己的儿子登上那个位子,她才能够抹去那个女人存在过的痕迹!
看着眼神逐渐狂乱的皇后,徒睿鸿咬了咬嘴唇,忽然行了一礼,一言不发地走出了皇后的寝宫。
徒睿鸿在宫里宫外的口碑极好,一直是个文雅多礼示人的。对亲生母亲如此,这是破天荒头一遭儿了。
才出了寝宫的门,不出意外地便听见了里边又一次响起瓷器碎裂的声音。徒睿鸿眼中一片漠然。
却说元春既然已经被取消了禁足,自然这每月里的家眷入宫请安也就恢复了。荣国府里,贾母得了这个信儿的时候,竟是忘了自己年迈之身,一下子站了起来,颤声问道:“可是真的?”
贾琏在底下笑容满脸,“自然是真的,这样的大事,如何敢拿来哄骗老太太?”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贾母已经是念起了佛,眼中含泪,“娘娘,总算是熬过去这段儿苦日子了!”
没过两日便是入宫请安的日子,王夫人尚在禁足之中,贾母也不欲立时便将她放出来——总要多煞煞她的气焰才好。
按品大妆,起早入宫,贾母终于是见着了元春。
不过此时,元春只是嫔位,虽然尚能独居一宫,但是既没有了贵妃的品级,也没有了“贤德”的封号。这凤藻宫里的一应用物装饰,自然也随着变了——宫里讲究规矩,什么等级的人用什么等级的东西,都是有一定之规的。
贾母不同于王夫人,虽则看出来了,却也只在心里叹一声罢了。祖孙两人相对垂了一回泪,絮絮叨叨说了许久,不知商议了些什么。
回了荣国府,贾母便命人将王夫人从佛堂里放了出来。王夫人自然得来贾母这里磕头。
这一来,贾母险些觉得自己老眼昏花了——不过是两个月的功夫,这王氏竟是生生老了十几岁一般!身上的象牙色夏衣穿在身上显得有些个空,往日里一头保养很好的乌发也有了缕缕银丝。明明才五十来岁的人,眼角嘴角处都有了细细的纹路。
要说起来,王夫人虽然往日里总是保持着一副端庄的样子,看起来也便木讷了些,但是生的还是极好的。元春和宝玉的容貌,都有几分随了王夫人。
可这如今一看,贾母都觉得认不出来了。不光是贾母,便是屋子里的丫头婆子们,看了王夫人进来,都是流露出不可置信的样子。
王夫人恍若不知,跪在贾母跟前,哀哀哭泣。
“唉……”贾母一声叹息,再怎么着,也不能总是关着她。“你如今知道了罢?娘娘因你,生生受了那多委屈!位分降了,封号没了,你可有一丝一毫悔意?”
“老太太……”王夫人哭道,“媳妇知道错了!这些日子在佛祖跟前,日日念经,唯有求菩萨保佑娘娘……”
贾母手一抬,止住了她的话。“你既知错,往后行事当仔细思量,莫要什么事情都凭着自己的心气儿去做。我这一大把年纪,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宝玉和娘娘?”
这些日子,小佛堂里王夫人算是又修炼了一回忍字大法。心里气苦到了十分,脸上却是恭敬有加,“媳妇往日愚钝,不能参透老太太的用意,害了娘娘……媳妇实在无地自容,还求老太太责罚。”
“算了,”贾母淡淡道,“罚一算是罚过了,往后长些心眼儿就是了。元丫头那里,虽然位分暂时不比从前,只是她还年轻,往后日子长着呢。倒是有件事情,先要跟你透个气儿……”
进了七月,乃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偏偏林烨和林灿兄弟俩的生日都在这个月,且只相差三天而已。
七月十四这天,先是小寿星林灿。父孝尚未除,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大操大办的。黛玉亲自下厨,做了一碗长寿面,又拿出了亲自裁剪缝制的新衣。林烨却是送了一块儿费了老大劲寻来的墨玉佩,吊在林灿眼前笑道:“当初姐姐生日的时候,我也送了姐姐一块儿墨玉佩。咱们姐弟三人一体,借着光我也弄了一块儿。”
说着一指腰间佩着的,“这是灿儿的。玉佩上刻了你的名字呢。”
黛玉想起自己脖颈间挂着的墨玉佩,还是弟弟跟在父亲身边的时候,特意从一个铺子里定制出来的。为了寻那一块儿极品墨玉料,可是足足等了两三年的功夫。这一眨眼间,父母已经不在了,两个弟弟也都长大了……
正在感慨着,外头便陆续有人送了寿礼来。其实也不是外人,先来的一个是北静王府的,二小舅子乖巧可爱,水溶喜欢着呢。遇见这等该讨好的时候,那是当仁不让的。
再一个来的是荣王府的。徒四自觉勾搭了林烨,那林灿也算是自己的小舅子了。水溶早多少天就念叨着给林灿预备什么东西了,他又岂能落后?
不得不说,徒四虽然时常板着一张俊脸,但是私底下还是很有些恶趣味的。譬如说,他暗地里就觉得,水溶跟自己是连襟,不管给林家送什么,自己也不能比水溶差了才是。
这两人早就定下了晚上要过来吃面的,林烨随意看了看礼单,命人赏了送礼来的管家,也就罢了。
不多时又有荣国府凤姐儿带人来送礼,又笑着邀请黛玉林烨林灿三人:“娘娘在宫里赏下了一百二十两银子,让往清虚观去打三天平安醮呢。老太太说了,清虚观里的张真人,是老国公爷的替身。修行最是高明。请表弟表妹都过去沾沾仙气。再者那里也凉快的很,又请了两个小戏班子,热闹一天也好。”
林烨不禁好笑。荣国府里一直都这样,不管遇到什么事儿,必要吃酒看戏。这去打醮,也不忘了带着戏班子去。就不知道这清虚观里供着的三清道君,会不会打个雷来劈走了他们!
手里拨着茶水,目光落在凤姐儿身上,看得凤姐儿颇有些不自在。
良久,林烨笑道:“姐姐已经定了亲事,不好往外头走动了。我还要备考,这些日子义父加了功课。就不去凑热闹了。琏二嫂子替我们致歉罢。”
凤姐儿无奈,“我竟是白跑了。回去只怕好一通被埋怨呢。林表弟也不知道心疼心疼嫂子?”
林烨一口茶险些喷了出去。先不说自己年纪大小,便只这话,是嫂子跟小叔子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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