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京城。
被城中动乱折腾了整整一宿,城墙上的守军已经非常困乏了。
虽然国主之前紧急征召了两万民夫协助守城,
但就算是敌军已经围城的危急情况下,也不可能把所有的民夫和士卒全部都放在城墙上。
攻城战不仅比拼攻守双方的人数和战斗力,
还要比拼哪一方能“熬”得更久。
劳逸结合,让守城力量随时保持较好的战斗状态,是合格将帅必须考虑的可题。
通常的做法,是视敌人兵力和攻城强度,
将所有的守城力量分成若干部,
少部分轮替担负瞭望警戒任务,未轮值的,则在城墙下就近的营房内休息。
大部分作为防守力量,分防守重点区域,预置到若干前置防守营地,随时准备登城防守。
还有一部分,是总预备队,由指挥守城的统帅亲自掌控,以应对意外情况。
昨夜,拓俊京先是担心敌军连夜攻城,将部分防守力量也派上了城。
随后,城中出现不稳迹象后,宣布全城戒严。
情况紧急之下,根本不可能考虑得面面俱到,
一些城墙段的防守兵马也被挪用于戒严,
守城的官兵到了后半夜,一直没人替换,
敌军就在几十里外,没人敢放松,只能在城墙上死熬。
而夜间守城,是不可能出现后世影视作品那样情况——
城墙上,灯火通明,
守卒们手持长枪,一人守住一个垛口,老老实实站着。
黑漆漆的夜里,这种做法毫无意义。
而且,站在垛口边,
不管是士卒打瞌睡坠城,还是被敌军用弓弩射击,都危险无比。
现在,开京城墙上,
就是有限的守卒们聚在一起,躲在城楼内打盹,
还有个别守卒在城墙上小跑着巡逻警戒,迫使自己保持清醒,并在寒风中维持身体足够的热力。
时迁率领斥候营,在几名新附军向导的带领下,于拂晓时分摸到开京罗城下。
配备有特殊装备的斥候营,进行过夜间偷城战的专项训练。
时迁找到德岩山段城墙的一薄弱处,悄无声息地爬上城头,而后,接引部下登城。
斥候营训练有素,分工明确,进展很快。
直到拿下两座谯楼和一个城门,彻底控制了德岩山段城墙,守军才被惊动。
此时,已经到了清晨时分,
高丽守军自发组织的反攻被斥候营击退,
但陈达率领第一将甲一营赶到后,立即展开的进攻,也被守军利用谯楼的有利地形阻拦住。
当初,扩建城墙时,王询也考虑过敌军可能会突破某段城墙的情况,
除了二十二座城门楼外,
又根据地形险峻情况,每隔若干步,在城墙上建有一座谯楼。
这些谯楼,战时可供各段守军进行指挥、瞭望、传令,放置器械物资等,
平时则供守城军士巡逻者遮风避雨和短时休息之用。
所以,困乏不已的高丽守卒,躲在此处睡觉是“符合规定”的。
谯楼上有雉堞、瞭望孔等设施,守军躲在上面放箭,能有效压制进攻的敌军。
谯楼下连接城墙的石劵门非常狭窄,仅可以容一人通过。
除非双方士气相差极大,且不惜消耗人命来争夺,
不然的话,这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防守设计,基本不可能靠人力突破。
徐泽自然也清楚这一点,
所以,出发前,他给时迁和史进等人下达命令时,
就没有勉强,只是要求占领一段城墙,控制住制高点,等待其后的大军入城即可。
眼见攻击受挫,陈达也不勉强,立即调整部署。
巩固已夺取的城墙,并重点加强城门处的防守,以备守军反攻,并等待正将史进率领的后续兵马。
德岩山段城墙失守,罗城严密的防御体系出了一个大缺口,城中兵马大恐,
拓俊京立即召集人马,欲要将这“小股”敌军消灭在城墙上。
只是,未知催生恐惧。
高丽朝廷对同舟社信息搜集不够,战前动员无力的危害出现了。
在底层士卒心里,
依托坚固工事,打击敌人,保护家园,是天经地义的事。
但同舟社神兵天降,就在开京城边,连败高丽军队。
一战覆灭新联合舰队,
再战攻破江华县,
三战踏平城南大营,
四战就直接占领罗城城墙。
更有传说中的“一炮糜烂数十里”的恐怖神器。
让自己去和这样可怕的敌人拼命,却是没几个人敢去。
拓俊京一番威逼利诱,好不容易才聚集了两千人,
德岩山上,史进率领的后续部队却已经赶到,
而且,还带来了两门野战炮。
城墙上众多谯楼和只能供一人通过的石劵门,
既阻挡了攻击方扩大战果,也阻挡了守城方顺着城墙反击敌军。
拓俊京组织这么多人反攻,当然不能走城墙。
只能命部队先走到德岩山下,再从城墙内部的石阶冲上去。
不过,天色已经大亮,城中一举一动尽在掌握。
德岩山上,居高临下的斥候营早就发现了这么多敌军的调动,
一直等到这些人磨磨蹭蹭走到敬德宫,山上的火炮才开火,
两千人的队伍,行军面拉得很宽大,
炮弹“准确”落入人群,
因为落差达到百丈,炮弹落地时,几乎没有发生横向位移,
砸死了——两个人。
战果虽然很小,但声势极为骇人。
尤其是被砸的人死相极惨,连旁边的兵卒也被溅了一身肉泥。
惊恐至极的士卒们当即一哄而散,丢盔弃甲,狼狈逃回半月城中。
结果,慌乱中自相践踏而死的人,比炮弹砸死的还要多十几倍。
炮声一响,军队溃散。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同舟社的恐怖了,恐慌情绪飞速传播。
罗城已经乱作一团,有些百姓想逃出城,
可城门都已经封闭,不让进也不让出。
半月城内也开始出现不稳的迹象,拓俊京不得不亲自带人弹压。
就连宫城内,同样是鸡飞狗跳。
国主王俣一身紫色便服冲在前面,身后四名内侍全都背着行囊,疾步快行。
看样子,“海东天子”陛下是准备出城“北巡”了。
国主最亲密之近臣,掌管诏旨制敕与皇宫财政,
负责执掌诏诰、决策政令、辅佐天子的中书舍人金富轼却堵住了殿门。
“大王,欲要去哪里?!”
王俣面无血色,说话也少了往日的底气。
“贼军势大,孤,我要出城避一避——”
纵使国主要弃城而逃,金富轼也不能直接怼他,
其人视线越过王俣,看向其身后的四位内侍,厉声大喝。
“你们这些狗才!欲要挟大王弃国乎?!”
“挟”字出口,四个内侍吓得一哆嗦,跪倒在地,头如捣蒜。
“相公,金相公饶命啊!”
金富轼出身新罗王室后裔,身材高大,仪容雄伟,此时一身正气,更增几分威仪。
王俣到底是即位十几年的国主,眼见焦急间走不脱,心态反而放稳了一些。
“金卿,有什么话直接说,不要恫吓内侍!”
金富轼知道情况紧急,国主的耐心有限,这个时候说话自不能再遮遮掩掩。
“敢可大王,天下可有比开京更坚固的城池?”
王俣当然知道金富轼这话说得很对,
但这个时候需要的是能打败敌军的精兵强将,而不是这些没用的废话。
“可,再坚固的城池,若是无人能守,又何以御敌?”
“大王,臣之言坚固,非城池本身,乃是人心啊。”
金富轼慷慨激昂,声震殿宇。
“高丽十五代先王和大王辛苦积累两百余年,才有如今开京之盛况。”
“王室已与开京融为一体,王氏祖宗陵寝自此,民心亦在此。”
“开京即是高丽,高丽即是开京。”
“大王若弃开京,城中军民将以何信念抗击强敌?”
“大王若弃开京,勤王军至,又向何人效忠?”
“大王若弃开京,再择何地能为基业?”
王俣对金富轼一躬到底,随即站直身子,神情重又变得坚定。
“孤知错了,立之(金富轼表字)请放心,孤不走了。”
“城在孤在,城亡孤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