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江州换了新推官,姓梁名扬祖,乃是徐泽“老熟人”——知郓州事梁子美相公的第五子。
梁扬祖是个做实事的,一到江州,就从本司入手,清查江州历年积存大案,不几日,便发现了不少疑点。
若是以往,属僚们多半会跟着吆喝官老爷几声,给足面子,把这事应付过去,便完事了,即便有人涉案,也不会有人真卖死力去抓。
毕竟“流官”是流动的,胥吏却是基本不动,傻子才会为给不了多少实际好处的上官,把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乡人往死里得罪。
但官场永远不缺“聪明人”,很快,就有人联想到了三个月前徐泽来江州,拿着天子手诏查询相关人等信息的情况。
然后,这帮狡猾胥吏立即表现出罕有的正义感和事业心,各自报出一堆有名有姓有违律事实的江湖人物。
江州官府突然开展“依法严厉打击刑事犯罪分子活动”,祸及一众大鱼小虾。
张横、张顺兄弟因为及早抽身,去了之罘湾,户籍都销了,而且这两兄弟是去寻徐泽做“正经营生”的,自然不会再受牵连,是此次“严打”行动中,唯一未受牵连的江湖名人。
穆弘、穆春及其爪牙被一网打尽后,揭阳镇父老自发前往官衙叩拜梁青天大老爷,众苦主纷纷控诉穆家兄弟恶行,铁证如山,二人也认罪伏法,已被判斩首,只待朝廷复核后便择时问斩。
牺牲手下大半喽啰后,李俊趁着混乱逃脱,随后,又寻到在外贩运私盐的童家兄弟,准备找个地方隐居,避过风头再说。
不想,几人慌不择路,误入另一帮绿林好汉的地盘,起了冲突,李俊、童威为掩护童猛逃脱被擒。
童猛走脱后,想到能救李俊和自家兄长的,唯有张顺,一路寻到了之罘湾后,才知道张顺已不在此处,其母都不知他的去向。
他又不敢去寻张横,担心会被船火儿黑吃黑,万般无计之下,童猛想到了曾对李俊有过招揽之意的徐泽。
只是,巡检徐老爷那日正要巡海,公务如此繁忙,哪有闲心管你什么过江龙和地头蛇打架的这点破事?
所以,童猛就这么被晾了几日。
……
巡检司衙门外。
童猛突然情怯,之前急着找人救兄长,什么都顾不上。昨日得了萧让的准信,他又一直在想要如何说服徐泽。
此时,快进衙门了,才想到徐泽这人的恐怖来——十九岁的巡检,由黑转白的传奇,挑动辽国内乱的风云人物!
上次徐泽来江州,李俊连夜拜见徐泽回来,除了跟自己两兄弟说张顺跟了一位官老爷,这位官老爷还想让我们几人为他做事外,绝口不提徐泽是怎样的一个人,此时再回想,童猛得出一个荒谬的结论——顶天立地的李俊哥哥居然怕徐泽!
童猛忐忑不安地进了官衙,还未下拜,就听上首的徐泽道:“别拜了!直接说,你是何人?找本官有何事?”
童猛懵了!
发生了什么?
自己不是和萧让都说了自己的事吗?
“小人童猛,江州人氏,来——”
“江州?本官听说江州有几个通缉要犯,似乎就有一个叫童猛的,好胆!竟敢跑到本官衙署闹事,铁牛,与我拿下这贼厮!”
“冤枉!小人冤枉啊!”
童猛噗通跪下,脑子飞快转动,到底是跟了混江龙李俊多年,不多时就想到了问题的关键,只怪自己心急,全然忘了自己是贼,上面这位却是真的官!
“小人姓童,名字是开蒙的蒙,不是威猛的猛。”
“起来说话!”
“小人与兄长贩货,经过九斗山时被劫,二位兄长为掩护我逃脱,陷于贼人山寨,求巡检老爷为小人作主啊!”
“九斗山在何处?”
“滁州全椒县境内。”
“胡闹!本官乃是登州刀鱼战棹巡检,只管巡海捉贼,如何还能捉滁州的山贼!”
童猛???
“你既然找到这里,本官也不能让你白跑一趟,萧文字,替本官向全椒知县拟书一封,说明其中缘由。”
“是!”
童猛终于反应过来:“老爷,怪小人话没说清楚,我兄弟本是从登州往江州贩海货的,这次途经滁州,本是想得了钱买海船的,不想——”
“既如此,这事本官可以替你作主!”
……
几日后,滁州全椒县,九斗山。
“牛都头,翻过这个山岗,就能看到贼人的山寨了。”
“铁牛,为我披甲!”
铁甲部件多,份量重,披卸皆不便,长途行军中是不可能穿戴的,一般都是战前和战后有人协助披卸。这也是步兵在行军途中,遭遇骑兵突袭容易崩溃的原因之一。
水营按照编制,可配少量铁甲,海上作战,铁甲实用性并不大,还难维护保养,但徐泽没有嫌弃,只要是该配发的武器装备,不管有用没用,能领的全都领。
童猛见牛皋、李逵二人似乎是要与贼人打斗的架势,只觉头皮发麻,加上自己也就三个人,真要攻打贼人的山寨么?
童猛原以为对付这帮难缠的山贼,即便徐泽自持身份不亲自来,怎么着也要安排属下带上百十名精兵过来,没想到竟然只派了两个人,还是两个傻大胆!
“都头,我们这是?”
“怎么,你怕了?”
“不是怕,只是——”
“只是个鸟!”
李逵插话道:“俺们是官军,来他山寨讨人,就是给他长脸了,还想怎的?”
童猛不敢说话,等牛皋披甲完毕,老老实实头前带路,未走多远,就被贼人的哨探发现,对方见牛皋、李逵来者不善,转身就跑,牛皋没理哨探,直管大步向前。
见到哨探狼狈逃回,其身后还跟着三个来意不善的人,其中一个还身披铁甲,守门喽啰赶紧关了寨门,并敲锣示警。
“社首说了,要先礼后兵,童二,你去说下俺们的来意!”
童猛得了牛皋的吩咐,提心吊胆地上前喊完话,回来复命。
“都头,现在怎么办?”
“讲完礼,咱们就该动兵了,铁牛,借你斧子用用。”
牛皋上山后,就根据徐泽的建议改使铁枪和铁简。
牛皋拿起斧子,选了道旁一棵四围粗的树木,三两下放倒。
寨墙上,一众喽啰看着铁甲人怪异的举动,议论纷纷。
“那人要做甚?”
“他在砍树枝,不会是想扛树砸俺们寨门吧?”
“这如何能!湿树死沉,那三人又高矮不一,如何扛?即便抱得起,也没劲冲撞,咱们只需守在墙上放石头,保管砸死他们!”
“头领们怎么还不来?”
九斗山有两个山贼头领,大头领费保赤须黄发,绰号赤须龙;二头领倪云瘦长短髯,绰号卷毛虎。
此二人颇有眼色,知贼道难持,利用九斗山地跨滁、和两州的便利,在山上种些粮食,也与远近村户交易,平时里只劫独身旅人、小队行商,从不招惹官府和大商贾。
因此,立寨两年,竟未召官府惦记。
那日,听喽啰回报李俊三人身上颇多财货,二人起了贪念,带人劫夺,不想混战中走脱了一人。
费保担心召来祸患,留了一线,没有为难束手就擒的李俊、童威二人,饭菜管够,只是限制行动。
繁忙的大运河不仅沟通了河北至两淮的物产,也为两地之间的各种江湖传闻的传输提供了便利。
梁山渔盗变成官军的传奇故事早就传遍两淮,稍有头脑和抱负的江湖好汉无不以徐泽为榜样,九斗山费保和倪云两个头领也早盼着搭上官府中人的机会。
因此,听守门喽啰回报,前番走脱的那人回来了,还带了两个铁甲官军兵卒后,费保和倪云不仅不慌,还大喜过望,二人拿了兵器,刚跑到寨门,就听喽啰在寨墙上大喊——
“祸事了!三娃,快,快放箭!不好了!头领,快躲开!”
二人刚反应过来,就听“轰”的一声巨响,寨门应声而倒。
尘土飞扬中,一名铁塔般的巨汉踩上砸倒的寨门,丢下手中圆木。
“你们两个,谁是头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