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午饭,已是正午。
前几日雨水的潮湿已被烈日烘烤得无影无踪,璀璨的阳光好似夏季午后惊鸿的笑靥,艳丽得不可方物。
正是一日之中最炎热的时间,暖暖的温度,让人不自觉地懒散。
李墨晗还在研究棋谱,想着过会就小憩一会,却有人匆匆过来报信,让李墨晗回李家,说是她的祖母来了。
在她前七年的记忆里,这个祖母秦氏很少正眼瞧她,难得看她几眼,也是眉头紧蹙,满眼遮掩不住的厌烦。
恐怕,能让她老人家喜欢的,也只有李诉柯跟明姐儿、冬哥儿了。
她这种痴儿,自然不会被喜欢。
李墨晗匆匆回到李家,却没人在意她回不回来,就连她给秦氏请安的时候,秦氏也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便让侍女将她带出去,应该是嫌她碍眼。
结果侍女都懒得理她,只是说了句:“去一边玩去吧。”根本没将她当成是小主子。
李墨晗没办法,只能满屋子寻惠姐儿,最后到了她身边。
几日未见,惠姐儿居然憔悴了许多,眼睛还有些肿,怕是在她回来之前,已经受了委屈。
秦氏对惠姐儿同样不喜,原因很简单,慧姐儿太泼辣了些。
跟惠姐儿熟悉的人,都知道惠姐儿是被逼的,母亲性子软了些,父亲处事不公正,李诉柯作为男子,不好参合女人家的事情,不然会被传闲话,这也使得惠姐儿性子强硬,总是想要为她守护的人争取些什么。
可她越是这般争,越会被长辈认为是没教养。
有次,李暮秋带着一家人去老家探亲,秦氏当众训斥洛氏,惠姐儿看不过去,站出来帮母亲说话,后来惹恼了秦氏,惠姐儿还是一股子豁出去的架势,一边哭一边有理力争。
结果可想而知。
她没争来什么,还让全家人都觉得她没规矩,顶撞秦氏,最后李暮秋还罚了她。
这种事情发生过许多次,不过那一次顶撞,是李墨晗记忆最深的一次。
“祖母莫要气坏了身子,三姐也是舍不得母亲跟父亲,才会这般不愿,未能知晓祖母的好意。”明姐儿在这个时候突然说了一句话,走到了秦氏身边,扶着秦氏的袖子哄到。
“真是没规矩!”秦氏还气不过,又骂了一句。
惠姐儿在这个时候居然“哼”了一声,气得秦氏险些背过气去。
“明姐儿给祖母沏茶,喝茶能够静心怡神。”明姐儿说着,从一侧取来茶具,为秦氏沏茶。
这是李墨晗第一次认认真真去看明姐儿。
明姐儿只比李墨晗大一岁,初有成熟之姿,月眉星眼,素齿朱唇。双眸流盼间,透着一股子机灵。
她打开装有茶叶的盒盖子,一股清香的气味从盒中喷逸飘散,沁人心脾。
紧接着,她轻车熟路地操作,袖口露出些许纤细的手腕,手指处有着并不分明的握笔茧,玉指纤纤,透着一股子笔墨的淡雅。
缓缓地将茶倒入茶杯之中,杯中竟然袅袅飘起了一朵雪莲花来,华然绽放,姿态优雅。
就连算是见过些市面的李墨晗,都经不住惊叹了一声,这是绝美的茶景,她也是第一次有幸见到。
未朝人大多爱茶,也热衷于茶道,明姐儿泡出来的茶,不仅仅是视觉上的享受,还气味清香,味道醇厚,让人赞不绝口。
秦氏见了这茶景,不由得赞叹:“明姐儿果然好茶道,不枉费白姨娘的教导。”
白姨娘在一侧笑颜如花:“母亲谬赞了。”
秦氏又瞪了一眼洛氏,恨铁不成钢地叹气:“倒是你,教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惠姐儿听了,当即身体一颤,作势就要反驳,却被李墨晗按住了。
洛氏登时就红了眼眶:“媳妇日后会对惠姐儿严加管教的。”
“你来管教?你还嫌不够丢脸吗?你这般不好好管教女儿,只会让外人觉得我们李家家教不好,惠姐儿这般嫁不出去的也就罢了,耽误了明姐儿跟初姐儿怎么办?”秦氏说着,重重地拍了几下桌子,吓得洛氏身体轻颤。
根本提也不提李墨晗,大致根本就没觉得她能嫁的出去。
“惠姐儿也是为了维护妹妹,的确是杜家兄妹撞到了晗姐儿在先。”
“维护妹妹也该用正确的方法,哪有她这样大呼小叫的?现在满濠州都在说李家姑娘泼辣,会叫爹爹打死人的!”
这下子,李墨晗终于明白了。
前些日子她病重,还跟杜家闹了些许矛盾,把秦氏引来了。只不过,秦氏过来,不是担心李墨晗的安危,不然她不会看都不看李墨晗一眼,她担心的,只是李墨惠那日大闹了一番,丢了李家的脸面。
李家孩子出了性命攸关的事情,秦氏居然不在乎晚辈的安危,只在意他们处事是否得当,有没有招惹到杜家,其他的,她并不在乎。
李墨晗不了解秦氏,不清楚如果有生命危险的是她喜欢的明姐儿,她会不会也这般不在乎。
“我已经跟秋儿说过了,过些日子惠姐儿就跟我回柳州,我亲自□□。”秦氏再次开口。
“母亲!”洛氏突然提高了音量,用哽咽的腔调祈求道:“我会好好教导惠姐儿的,惠姐儿她虽然性子急了些,但是心地好,如果不是事出有因,她也不会惹祸的。”
“现在濠州都知道惠姐儿泼辣了,她哪里还待得下去,怕是也没有哪户人家愿意娶她过门了。”
原本软弱的洛氏,今日竟然勇敢了许多,恐怕,她是真的不想女儿离开自己身边,再怯懦,也会保护自己的孩子。
“我自是会替惠姐儿寻一户好人家,就算我寻不到,旁人还是会卖孝亲王妃些面子,也不会很差。”
提起孝亲王妃,秦氏多少有些忌惮,却还是坚持己见:“孝亲王妃有那么一大家子人需要照顾,我们就不要再给她添乱了,自己家的事情,还是自己解决的好。”
这就暗示了,孝亲王妃虽然是亲戚,却也是外人,洛氏嫁入李家,就是李家的媳妇儿,得由秦氏管着。
看来,秦氏是铁了心要带惠姐儿走了。
秦氏本来就不喜欢惠姐儿,将她带走,说不定会怎么安排呢。
日后的婚事,怕也是秦氏拿捏着,万一随便许了个人嫁了,或者是为了巴结谁,许给了品行不端的人,惠姐儿的一辈子也就算完了。
李墨晗在心里盘算着,却一时间想不到好的主意,她在府中没有话语权,没人会在意她说什么。她现在只知道,她得想法子留住惠姐儿。
情急之下,她竟然想着,若是这老家伙想带走惠姐儿,她就有法子让这老家伙神不知鬼不觉地再也离不开濠州城。
当然,这是下下策。
这个时候,李暮秋带着几个哥儿回来了。
看到儿子跟孙子们,秦氏的脸色顿时好了许多,开口问道:“来了什么人啊,还得你们一块去接待。”
李暮秋进来之后,坐在了秦氏的下首,刚坐下,明姐儿就递给他一杯茶。他端在手里,晃了晃茶杯,却没喝,回答道:“是然郡王的人。”
“然郡王?郡王的人怎么来我们府上了?”秦氏一惊。
她这辈子,亲眼见过的最大的官,恐怕就是四品官了,在她眼里,有实权的郡王那可是顶顶大的人物,怎么跟他们李家扯上关系了?
想当初,她也是因为觉得娶了孝亲王府的闺女有颜面,才让李暮秋娶了洛氏。
如今老王爷渐渐不行了,孝亲王府没有了出息的后人,眼看就要没落了,她这才怠慢起来。
李诉柯跟在后面进来,先是给秦氏行了一个礼,这才徐徐道来:“祖母有所不知,然郡王在前些日子来了孝亲王府做客,孙儿有幸见过他几面。”
“柯哥儿还见过然郡王?快跟祖母说说,郡王是怎样的人啊,他是不是对你很是赏识啊?”秦氏一听就乐开了花,脸上菊花瓣一般的褶皱也绽放开了似的,显得整个人都神采奕奕的。
秦氏初来濠州,知道的消息,只有惠姐儿在知州夫人寿辰宴上大闹的事情,还不知后来发生了些什么。
“见过,然郡王为人十分清冷,话不多,极为稳重。我们也只是见过几次,他并未对孙儿赏识。”
“那然郡王的人为何来我们府上?”
“是晗姐儿懂事,在然郡王出事的时候,帮了然郡王一次。”
“晗姐儿?”秦氏疑惑地扭过头,看向晗姐儿,眼中全是不信的模样,她总觉得,李墨晗不惹祸就不错了,“你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说仔细些。”
李诉柯清了清嗓子,这才说了起来:“这还得从丘泽先生说起。”
“丘泽先生又是谁?”
“丘泽先生是世家子弟,他的祖父是正一品内阁大学士,父亲是其六儿子,也是嫡子,目前任职从三品光禄寺卿。他从小早慧,各处游学,是圣上给他赐的字号,以至于大家都称他为先生,实则他才十五岁。他游学到了濠州后,入住孝亲王府,还开了临时的小课堂教孝亲王府的孩子。外祖母宽厚,许孙儿跟着学习,孙儿也跟丘泽先生相见恨晚,相谈甚欢。前些日子,他还许诺,会推荐我去国子监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