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到”。
外面礼官的声音很大,穿透了整个永宁宫大殿。
坐在婚床上的夏侯璎不由得一抖,然后握紧了身边大宫女春燕的手。
春燕回握住夏侯璎的手,看着夏侯璎短短几日就瘦的毫无血色的手,不堪一握。
还好,这个驸马柳公子是个好人。春燕只希望公主能够想通了,不要再做什么糊涂的事,连眼前这条最后的退路都给堵死了。
宋夭宜坐在一旁像是发呆,目光没有焦点,手里拿着一颗蜜渍的梅子,却一直没吃,等到梅子上面的包裹的那层蜂蜜都化了,滴落在宋夭宜手心上,她也没有察觉。
一旁的树栖看见,走上前弯腰,将宋夭宜手里的梅子取了出来放在茶杯旁的碟子上。韵儿见状,用帕子沾了壶里的热水将宋夭宜的手心和手指擦得干干净净。
宋夭宜朝她们俩笑笑,假装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眨了眨眼睛。
香充媛被一旁的温嫔碰了碰:“你发什么呆呢,三公主出来了。”
温嫔有些严厉的语气让香充媛一滞,她没有回答,只是将眼光从宋夭宜那边收了回来,没有回话。温嫔见香充媛呆呆的不回答自己,也不和她计较,毕竟现在的场合容不得她们俩交头接耳。
香充媛一直在关注着宋夭宜,包括刚才宋夭宜的失神,和她与身边宫女的互动。宋夭宜那个笑容,刺痛了香充媛。
凭什么,宋夭宜可以笑得那么美好?
就像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稚嫩,未经风霜。就像是月上梢头那抹皎洁光芒,将散未散。就像是池塘里那摇摆的水荇,柔软曳曳。
原来世界上真的与那种人呀,她的存在本身就是美的。
别人伤害不了的美。
别人得不到的美。
香充媛鼻头一酸,自己曾经对她一点点刻意的模仿,愚蠢至极。
宋夭宜看见夏侯璎被搀扶着走了出来,现在的她带着发冠,垂缀着珍珠的金色流苏和发髻上面的展翅欲飞的金色蝴蝶交相辉映。可是,夏侯璎的脸,毫无喜色,瘦的有些厉害。脸上的胭脂和粉打的很厚,也盖不住她的消沉和疲惫。
夏侯璎一步一步往殿外走去,没有任何留恋的感觉。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夏侯璎蓦然停住了,不可置信的转过头来,看见了安安稳稳坐在轮椅上的宋夭宜,言笑晏晏,美艳无双。
夏侯璎自嘲的笑了笑,这身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还是宋夭宜穿起来最好看吧。
属于她的,自己要怎么才能抢得过来。
夏侯璎不是不悲不喜了,她也恨的,只是要被皇兄夏侯逸的无情折磨到不敢奢求了,被太后的冷酷恐吓到不敢反抗了。
宋夭宜看见夏侯璎的时候,有些感慨,当初那个颜色鲜艳的女孩子,就这样成了一只提线木偶了,扯一下动一下的,要嫁人了。
夏侯璎开口:“就由明珠姐姐给我添妆送我出嫁吧。”
不顾春燕的阻止,夏侯璎固执的开口:“连父皇都说了,明珠姐姐是有福之人,她给本公主添妆,本公主才能安心出嫁”,说完她定定的看着宋夭宜。
此刻夏侯璎的脸瘦了一圈,眼睛睁得很大,像是带着森森寒气的索命之鬼,站在宋夭宜面前讨债。
周围的人都看出几分端倪来,宋夭宜突然笑了,然后温柔的说到:“定然不负所托。”
然后对着夏侯璎摆了一个请的手势,宋夭宜手臂上的桌子露了出来,夏侯璎瞥了一眼,然后转身继续往前走了。她心里提着一口气,咽不下去,她也很苦。
一身红色,一身牡丹。
还是被宋夭宜一身重紫,一身凤凰给比了下去。
夏侯璎仔细回想,当初给自己送来的那三套喜服里,有没有哪一套是自己真的心悦的,或者是比得上宋夭宜这一身的。
自己拿起的那把剪刀,剪破的除了喜服,还有什么呢?
剩下的念想罢。
夏侯璎觉得,从自己迈出第一步的时候,这条路就已经走错了。她突然回头,见身后的宋夭宜坐在轮椅上,夏侯璎看向她的腿,然后转头继续向前走。眼前金色的流苏太亮了,让人眼睛发腾,夏侯璎忍住,没有抬起手揉眼睛,未免被误会,自己懦弱的流泪了。
这里有多少的眼线,等着看自己笑话,夏侯璎挺直了脊背,一步步走进喜轿里去。
宋夭宜跟在轿子的队伍后面,浩浩荡荡的向着慈安宫过去。看着前面夏侯璎轿撵上的红绸飘飘荡荡的,宋夭宜有些慌神,自己就是名副其实的小心眼,想要报复一下夏侯璎,要不然也不会特意选了这身衣服,打扮的这样隆重来膈应她了。
夏侯璎当时对宋夭宜下手,是没有留过情面的。可如今宋夭宜看见这个,曾经想要害死自己的夏侯璎再站在跟前时,心里那些波澜都被推翻了。
她明明还是一个小孩子,笨拙又幼稚的企图维护着最后的尊严。
明明只是短短时间,却变了一个人似得,宋夭宜知道夏侯璎过得是真的不好。
心软了。宋夭宜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无可奈何的说:“你可真是不争气,别人恩将仇报的气概,你怎么就没学到点分毫呢?”
宋夭宜又叹了口气,自己的心软心善是病,简直无药可医。
到了慈安宫,一切都在紧密有序的进行当中。
夏侯璎低着头朝太后走近,然后规矩的行了礼,太后想要拉夏侯璎的手,夏侯璎侧了侧身子朝一边的夏侯逸行礼,不着痕迹的避开了太后亲昵的举动。
太后也没在意,那眼神一如既往的带着和蔼关怀,像是不在意夏侯璎的小打小闹一样,体恤她心里那点小别扭。也许,这就是太后喜欢夏侯璎的原因,因为她的真性情。
夏侯逸朝夏侯璎摆了摆手,意思性的说了两句不轻不重的话,夏侯璎站在下方,充耳不闻似得,一动不动。
因为夏侯逸的注意力都在宋夭宜那边,他坐在上方,自然是一眼就看见了人群里的宋夭宜,她穿着的那件裙子很美,裙摆四散遮住了她受伤的腿。夏侯逸此时的神色颇有些复杂。
只是宋夭宜隔得太远,没有看清,只知道这目光还是很灼热。她其实也纳闷,为什么夏侯逸要让自己来看这出热闹呢?
想不通的事情宋夭宜也就不再想了,别转开目光,就见神情木然的夏侯璎,形单影只的站在拥挤的大殿中心,低着头看着她的绣鞋,快要把鞋面上绣着的两只彩蝶看得失去了颜色。
太后的训话还没有完,夏侯璎已经低低的哭出声来,哭的那样的委屈,宋夭宜都不知道她此刻是在做戏,或者是真的因为要出嫁而害怕不舍了。
太后见此,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夏侯璎身边,抬起夏侯璎的头,然后一只手掀开她额前垂着的流苏,另一只手拿起手中丝帕替夏侯璎擦眼泪。
这个时候的夏侯璎眼睛红红的看着太后,像是个做错事情的小孩子,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母后”。
太后点了点头,笑着摸了摸夏侯璎的头顶,拢过夏侯璎抱着她:“傻孩子,大喜的日子不要再哭了,母后都知道的。”
说完这句话,夏侯璎哭的更难过了,太后也不责怪她,而是细心的安慰着她,此时此刻的慈安宫里气氛十分微妙,四周或站着或坐着的观礼妃嫔、公主、命妇们都作出一副感同身受的样子,有几个还悄悄拿起了帕子压了压眼角的泪光。
宋夭宜却在揣摩太后讲的这句话“母后都知道的”,知道什么呢?你不想嫁的委屈,你心里面的苦涩,的确都清楚的知道,就是不能伸手再扶你一把而已。
空空的安慰,泛泛的关怀。
这依依不舍是夏侯璎的依依不舍,这情真意切是夏侯璎一人的情真意切。
宋夭宜不想再计较了,因为幕后的人是太后,至少自己现在还不能与之抗衡的太后。
外面迎亲的队伍已经来了。
作为添妆的人,宋夭宜只需要替夏侯璎盖起红盖头,然后将她送出阁就好了。
喜婆将放着红盖头的托盘抬到宋夭宜跟前,宋夭宜伸手摸了摸这大红的盖头,然后拿起来朝夏侯璎那边过去。
因为宋夭宜是坐着的,夏侯璎难免要弯腰低下头,宋夭宜看着她呦呦开口:“东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
东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闼兮。在我闼兮,履我发兮。”
听宋夭宜讲完,太后欣慰的笑着说:“明珠讲得好,夫妇同心同德则必能同行无违,君臣同心同德则必能国泰民安而兴盛。”太后讲完这句话,看向正在替夏侯璎盖盖头的宋夭宜:“如今哀家也想在这大喜的日子里,再宣布一件喜上加喜之事,择日明珠将嫁予渊国三皇子为王妃,恭喜明珠了。”
宋夭宜手一放,大红盖头遮住了夏侯璎的脸。
宋夭宜和夏侯璎眼前皆是一片红色,谁也看不到谁的脸。
”恭喜明珠公主了。”
夏侯璎带头讲出这句话,底下的人纷纷祝福,一片喜色。
唯独坐在上首的夏侯逸,眼底一片晦暗。
宋夭宜转过头去看他,被夏侯逸这个眼神看得心底刺痛。
原来,自己今天才是这场婚宴的主角。
原来,这是一个注定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