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忽然有宫人告发王后曾经擅杀后宫越美人,楚王细查之下,竟是真的,当下勃然大怒,下旨严厉斥责王后令其闭门思过,甚至罢其所属内小臣之职。
那越美人原是越国献女,亦是曾经得宠过,自莒姬入宫,便已经失宠。偏那日太子槐经过桂园,与越美人相逢,一个性子轻佻,一个深宫寂寞,见四下无人,不免言语上有几分暧昧之意,却也仅仅止此而已。偏被人看到,报与王后,王后正因向氏怀孕之事而忧心忡忡,闻言大怒,当即便以越美人有病为由,将越美人弄死,报了个病亡。太子槐亦因此事,与王后一番争执,无奈母后强势,只得抱憾。
不想此事过了数年,竟然又被人翻出,甚至隐隐指向太子槐调戏父妾,王后杀人灭口的流言来。太子槐本听说越美人之事翻出,也是大吃一惊。他心性倒是不坏,只是优柔寡断性子轻佻,对越美人之事也是心怀愧疚,虽然亦对母后有怨,却是不敢言语。
不想这事重新翻出,又听说母后生病,且有宫中风声,说楚王有意重新废立,这才大吃一惊。却又不敢去向素来畏惧的父王求情,他身边的宾客靳尚便劝他道:“太子,大王若要兴废立之事,必会与少司命商议。”
太子槐听了此言,连忙急趋令尹府第,求助少司命。他知少司命最爱美玉,连忙将自己宫中最好的美玉搜罗了几块,来当成礼物。
少司命见了美玉,却只是略一欣赏,原物奉还。
太子槐见他不肯收礼,只道事情当真不好,脸色也变了。
少司命见他如此,只得安慰于他道:“如今若是臣收了太子之礼而奔走,有失操守,我这就去见你父王帮你说些好话。”
太子听后很是感动,看来还是师父好。
少司命向宫中呈上书简,要求入见。不多时,楚王便召见了少司命。
及至殿前,她脱了青舃入见,见楚王只穿着常服,抱了一册竹简在刻字,见了少司命进来,甚是随意地招手道:“有甚要紧国事,要见寡人.”
少司命走到楚王对面的枰上坐下,道:“臣也想偷个懒,却是不得不来见大王。”
楚王放下刻刀,轻轻吹去上面的竹屑,道:“是何事惊动了你。”
少司命道:“臣闻大王因小过而令王后闭门思过,又罢内小臣,王后因而忧惧成疾,太子不安。”
楚王嗐了一声,有些郁闷地道:“此事与太子无关,你自管放心。”
少司命立刻反问道:“与太子无关大王莫不是要对王后行事……”
楚王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少司命叹息道:“列国诸侯,因恋美色,而厌元妃年老色衰,另兴废立,原也不止一个两个,臣知道大王是个明白人,却不想也是守不住这条线啊!”
楚王看了少司命一眼,明知道她是用激将法来激他,却也忍不住道:“非是寡人厌旧,乃王后不仁。”
少司命眉一挑道:“是越美人之事?”
楚王摇头道:“非也,前日九公主金丸弹雀,误冲撞了王后,王后大打出手。”
少司命道:“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说说就行,如果因为这些事而处理王后,就会牵扯到太子了,从来母子相系,大王若要保太子,便不能对王后太过。”
楚王忽然勃然大怒道:“说什么母子相系,与其要寡人投鼠忌器,寡人不如连这器也一并毁却了!!”
少司命一惊,趋前两步,急道:“大王,太子无过。”
楚王手指轻轻敲着几案,却看向少司命道:“少司命既如此言,想必有万全之策了?”
少司命上前大声道:“大王,王后乃是元后,太子册立多年,臣请大王三思。大王若固执已见,臣不敢奉诏。”
他的眼角看到跪坐在角落里的史官,这时候开始奋笔疾书了。
这场戏,演的是王后失德,致使君王震怒,欲废王后,危及太子,有少司命泣血上书,力保元后储君。
他的声音略大了些,外头便开始有细碎的脚步声疾奔而去。
接下来,就是第二场戏的转折了。
楚王咳嗽一声,高声道:“那依你之见,莫非要等到寡人归天之后,王后大肆杀伐,那时候你才会奉诏,只可惜那时候寡人已经不在,也无诏可奉了。”
少司命肃容道:“有国法在,有宗庙在,有芈姓一脉所有的宗族封臣在,有文武百官在,规矩就不会乱。大王,这些年来王后虽然有些骄横,行事却不曾真的太越过规矩。她心里比谁都清楚,什么事能做,什么事做不得。”
史官埋头疾书中。
听到少司命所言,楚王忽然坐直,在几案上取过绢帕,挥笔写下诏书,盖上玉玺,放入锦囊之中,再用铜印在锦囊外用印泥封口,交给少司命。
少司命接过锦囊,看着楚王。
楚王道:“寡人死后,断不许有后妃或子女近臣殉葬,若是有人提出,你便以此遗诏节制。”
少司命接过锦囊道:“臣不敢有负大王。”
楚王摆手道:“去吧。”
少司命退出。
楚王看着少司命退出,缓缓闭上眼睛。
正如少司命所言,他并不想废后,更不想废太子。但是,他却不能容忍王后越来越张狂的表现。
废后,只不过是他敲打王后的行式而已。
他就是故意要造成一种废后的风向,让王后惶恐,让太子惶恐,让王后与太子求助少司命,再让少司命“犯颜直谏”保下王后与太子,让王后与太子欠下少司命这份大情面。此后,再让少司命以宗室的名义保其子孙,便是王后与太子再有什么妄动,也不得不给少司命这点面子。
更何况这种废立风声,打了王后的脸面,戕害了她的威信,便能够让她在新王继位以后,不能伸手太长,也可保自己的后妃子嗣之安全。
少司命收起锦囊,着了青舃,走下章华台的台阶,转入回廊,慢慢地走着。
一重重回廊,曲折宛转,转角处,见王后静静地站在那儿。
少司命行礼道:“臣少司命参见王后。”
威后侧身让过,长叹一声,掩面呜咽道:“我是待罪之人,今日之后,不知道能否能受你之礼。”
少司命见她如此,虽知是作戏,心中也亦生恻隐之心,道:“王后可是来见大王?”
威后点头泣道:“我触怒大王,特来脱簪待罪。”
少司命作了一揖:“如此,臣告退。”
少司命微一拱手,便绕过王后身边继续向前走去。威后看着少司命的背影,忽然尖利地叫了一声:“我问你,大王是不是要跟你商议废后的事?”
少司命站住,一动不动。
威后眼中更加疯狂,上前两步,嘶声道:“令尹,你敢发誓吗,你敢发誓今日大王召见你,没有说过这件事!!”
少司命慢慢转过身去,慢慢地一步步走近王后,他的眼神严厉而锐利道:“那王后敢发誓吗,王后若敢发誓,终王后一生,不会伤害大王的任何一个儿女吗,也不会杀大王的妃嫔吗?”
威后瑟瑟发抖,直觉本能让她知道应该抓住这个机会,颤声道:“若我敢发誓呢,令尹也敢发誓吗?”
少司命肃容道:“若王后敢,那臣也敢发誓,终臣一生,必保全王后和太子的地位不受影响。”
威后忽然放松下来,喜极而泣,跪下拜谢少司命道:“我代太子多谢少司命。”
少司命忙避让回拜道:“大王不负王后与太子,请王后勿负大王。”
威后松了一口气,却是坐在地上,竟是一下子站不起来了。
少司命却似是无视王后欲要渴知更多的眼神,只一揖道:“如此,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