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梢头,树影婆娑……
虽然正值初秋,可棽州的天气却依然是酷热可畏。以至于高温难耐的人们,只能于夜风送爽中得到片刻的安宁。然而刚刚开始的好梦正酣,就在城外陡然响起的一阵巨响中戛然而止,甚至残忍到未容得他们有半分抱怨,就成功的将诸人的惊吓升级为惊悚。
“嵘南攻城了!嵘南攻城了!”
一番锣鼓喧天配合着熊熊燃起的烽火像是宣告死亡的诏书,人们衣衫不整的跑出家门,殊料一抬头看见的便是铺天盖地的火弩迎面飞来。顿时哭叫声,哀嚎声,如惊涛骇浪般撼动着整个城池,将这座大煜皇朝最后的据点变成了活脱脱的人间炼狱。
而与众人的抱头鼠窜不同,通往城外的一条僻静小路上,正有一支队伍在有条不紊的急速行进。虽不见奢靡富丽,但短衣匹马纠纠雄断,却处处彰显着不凡。
或许‘自天佑之,吉无不利’,果有几分道理!纵是远处刀光血影赤焰冲天,他们一行竟是平安无事的抵达了北边城门。眼看着就能够逃出生天,诸人哪愿稍作耽搁?利落的拿出腰牌命,守备开门放了行。可刚离城丈许,他们就明白了前方不仅有着一片新天地,还有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人生真谛在等着他们去领悟!
明明先前还空无一人的城郊,竟突然间布满了严阵以待的嵘南铁骑。如云涌风飞似山河屹立,那纵横驰骤的墨色重甲仿佛森森的幽冥之色,直逼得日月无光天地暗淡,也慑得沦为瓮中之鳖的人们大惊失色。
好在率队的男子倒是颇为镇定,一个眼神稳住军心,朝着对方凛然喝道,“滚开!你们这群嵘南的宵小鼠辈!明明约好三日后与我大煜决一死战,却言而无信发动偷袭!枉你们还自诩为称精锐之师,莫不是跟着黎彦此等寡廉鲜耻之辈久了,连我们这些百姓也不放过?!?”
“制人于危难,扼人于深绝,诱人于伏内,张机设阱,必度其不可脱而后发,本就无可厚非!况且本王何曾言而无信?发兵攻城的是萧肃辰,与我何干?!”随着凛冽嗓音浸袭入耳,风华无边的男子也在黑暗中显现了他的身形。一袭月色的银甲辉映着倾国倾城的容颜,缥缈的犹如太虚幻境的灵宵谪仙,高贵的仿佛九重天外的上古神衹,然而一对琥珀色的眼眸中却无丝毫怜悯之意,只有着睥睨苍生的桀骜,“刘煜昕,废话少说,你束手就擒吧,省得各自麻烦!”
“黎彦,你少痴人说梦!别说你这乱臣贼子,原就罪不可赦!就是你我二人的新仇旧恨也己不共戴天!”本还盘算着佯装平民脱身的计划就这么着胎死腹中,刘煜昕干脆抽出腰间佩剑直指黎彦,怒不可遏的啐道,“你毁我妹妹,掳我亲眷,更杀我父候,我刘家究竟有哪点对不起你?以致于你要赶尽杀绝?我现在就和你做个了断!”
“了断?”扫了眼刘煜昕率领的百十来人,黎彦显是兴致缺缺,“胜负己定的事,何必再做纠缠?”
恼怒到差点没憋过气去,刘煜昕眼角抽搐的叱道,“黎彦,现在不是要比人多势众,你要但凡有丁点血性,就该与我一对一拼个你死我活!”
“两国交战,牵一发而动全身,怎可逞匹夫之勇?!”秀眉一蹙,黎彦似有不满,“刘煜昕,意气用事乃兵家大忌,你身为一军统率,竟犯如许错误,难怪大煜会就此没落。”
张着嘴楞是半天没缓过劲来,刘煜昕当真是搞不懂黎彦:犯上作乱的是他,陷大煜于岌岌可危的也是他,怎生话到了他的嘴里,貌似自己才该是那个遭万夫所指的千古罪人?!
可……明知是颠倒黑白的妄语,却生生在他理所当然的嚣张和专恣跋扈的霸道中,被粉饰的冠冕堂皇,连大煜的不少护卫都点头附和,就完全是在让人情何以堪!
当下多逞口舌己是多余,刘煜昕双足一点从马背上腾空而起,手持长剑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飞虹,风驰电掣的就向着黎彦的眉眼处笔直刺去。
哪里料到刘煜昕会在须臾间骤然动手,不仅随护的嵘南铁骑一惊,就连大煜的亲卫们也是大乱,眼见着就要大张挞伐血溅三尺,唯黎彦不见半分的慌恐,漂亮的一个旋即化解了杀招后,竟是素手一扬,拔出腰间的软剑就反攻而去。
但见两刃相交青芒游离,凌厉的剑气更是摧的四野哗然,一时间断木碎石夹杂着破风的啸声直入耳膜,震的所有人寒毛卓竖。而刘煜昕能引出黎彦自是大喜过忘,下手狠厉显是要置其于死地。反观黎彦却始终不改从容,招势洒脱中不失俊逸,仪态轩轩中不失韶举!若说是在做生死对弈,不如说像羽化登仙的天人在戏游凡尘,美丽的足矣令万物屏息。
然而就在众人恍惚之际,黎彦忽的跃至半空,一柄软剑在他的手中幻化成无数的寒光,朝着大煜诸人就当头落下。刘煜昕顿时脸色一白,可奇就奇在,他非但不避,反是朝着最是凶险的位置扑了过去。
见此状况,黎彦显是了然于胸,边是收剑回鞘,边是紧追其后的冲进大煜阵营。他本就是清溪老人的高徒,文韬武略自不必说,武功修为也在刘煜昕之上。是以待众人回过神过来,就看到黎彦一手提了个兵勇打扮的中年男子,一手擒住刘煜昕的命门,一脸不耐的道,“皇帝和刘煜昕都在本王手中,若是有人想要以身殉国,自尽随意博命奉陪!如欲弃暗投明,速速放下兵器,免得当了冤魂野鬼!”
此言一出,大煜方面固可忽略,但嵘南诸将当真是吓了一跳。原来对黎彦执意在此缉拿刘煜昕,众人虽不敢忤逆,但着实心生怨怼。毕竟放着皇帝不管,来拿个逃亡的侯爷,怎生计算也是个本末倒置!
却不曾想……竟莫名其妙的来了个一石二鸟?!实不知此乃黎彦的无心插柳,还是有意为之。然以对自家王爷的了解……大伙只能默默的告诫自己,宁与天下人为敌,也切莫开罪了黎彦!
因为……‘犯而不校'虽是恕道,但于他们英明神武的主子,惟‘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方是王道!
“弃暗投明?!”低沉的声音由于掺杂着极大的恨意而散发着森森恶寒,黎燊这位大煜皇朝的一代君主,纵是没有黄袍加身,却到底没有泯灭曾经的九五至尊,“黎彦,从来都只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而你身为臣子却犯上作乱,当真其行卑劣其罪当诛!朕问你,到底何谓‘暗’,何谓‘明’?!你所谓的‘弃暗投明’,着实是滑天下之大稽!”
琉璃般的美眸浅浅一扬,黎彦看向黎燊的眼神丝毫不掩轻蔑之态,“明知是傅致其罪,却还任人鱼肉,那不叫忠,叫愚蠢!自古良臣择明君而侍,良鸟择佳木而栖,黎燊你又算得上哪门子的‘明君’?!我父王与你虽不是一母同胞,但到底和你是血亲兄弟!可你却听信谗言嫉贤妒能,派兵围剿我嵘南,此乃昏庸;身为一国之君,在危急关头只顾自保而弃百姓如敝履,这是无道!你既要德无德,要能无能,我便是反了你又能如何?!不过是替天下除了个祸害罢了!”
说罢,黎彦长袖一挥,抛出把匕首至黎燊的面前,冷漠而淡然的说道,“黎燊,你自尽吧,权当最后宾语之仪,本王留你全尸!”
前所未闻弑君篡位,能做的此般明目张胆义正言辞的!可黎彦偏就是做了!非但做了,还做的浩气凛然,做的天经地义!何止是离经叛道,简直是视‘三纲五常’为无物!大煜诸人哪里领教过这般人物?!不禁于惶惶中生出怯意,就算有几分气骨者,此时也全然没了鱼死网破的兴致。唯刘煜昕抹了把嘴角的鲜血,从黎燊手中抢过匕首,跪拜道,“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刘某护驾不力,罪该万死!愿先行一步,来世再替圣上效犬马之劳!”
可惜有时想死也讲究个地利人和,没等刘煜昕成功的当上忠臣义士,黎彦己将匕首夺回,又重新扔给黎燊,“本王赐死的是黎燊,刘煜昕你要死,也该问过我同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