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难忍中,雷彻勉强睁开了仿佛重愈千斤的眼皮,他吃力的撑起快要散架的身体,迎面而来的是耀目到白炙的阳光和视线中模模糊糊的人影。
“你总算醒了?”将一杯水信手递给雷彻,清朗如昼的青年附身看了看尚自坐的床上神情恍惚的少年,眼神中三分戏谑七分散漫的说道,“肩膀上中了三箭,背上还被人砍了一刀,这样阎王都不收,可见你命真够硬的!”
仰脖灌了几口水,让灼燎的喉咙得以缓解,雷彻抬起稍觉清明的脑袋打量着四周。这是间独立的厢房,室内通彻明亮,窗外绿荫葱翠,显然己非是赤鹰帮所属的深漠地界。皱着眉略一停顿,他还是沙哑的开口道,“其他人呢?”
明知故问的眨眨眼,青年唇角微翘,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道,“不知你说的‘其他人’是谁?如果指的是赤鹰帮呢?那我可以告诉你:除了你,全部死了个干净利落,连老巢也被一把火烧了个清洁溜溜!如果是问我家主子呢?他就在主屋之中。你要是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不妨暂且别浪费口舌,因为一来,我不过是个跟班打杂的,所有的事情皆不能决断,你就是说了也是白说;二来,我家主子有令,你一醒便去带去见他。所以你赶紧梳洗打点下,有什么事情当面问他便是。”
似是若有所思,雷彻只沉着脸半晌不啃声,当下青年也懒得再问,直接唤了仆人替他更衣整顿。待二人出现在主屋之外时,雷彻己是从头到脚焕然一新,除了失血过多让脸色很是苍白之外,倒是显得意外的俊秀。
见来者是青年,担任守备的侍卫并未阻拦,点了点头便掀起门帘放二人入内。但见室虽非铺锦列绣,但陈列整齐清雅绝伦,处处彰显着主人的不凡。堂间淡淡然的坐着两人,一人身形瘦小弱不胜衣的自是祁檩,而另一人正是玄衣男子,依旧斗篷加身不见真容,可从袖口伸出的手指却骨节分明白净修长,与他正握着的白玉茶盏溶在一起,真分不清究竟哪个更为温润更为莹透。
“这……”
瞳仁间骤然一紧,雷彻完全不顾尚在请安的青年,几个箭步径自冲到了玄衣男子身前,可站立的护卫岂是吃素的摆设?一见于此,未等他再做造次,己是三下五除二将他按倒在地。然而雷彻却并未偃旗息鼓,反是更加拼命的挣扎着,连背上的伤口迸裂也犹作不知。
“你想要这个?”像是对于雷彻的意图了然于心,玄衣男子挥手摒退了护卫,将手中的白玉茶盏扬了扬道,“这东西你从何而来?”
眼神狠厉的盯着玄衣男子半晌,雷彻恨恨的啐道,“阁下可知不问自取为窃也!你趁我晕迷之际,拿了我的东西,却还在来质问我,是否有些本末倒置了?!”
“你的东西?”将茶盏一丢扔给雷彻,玄衣男子居高临下的冷哼道,“可识得盏底的字?!莫不是你还想说你是嵘南瑾王府的人?!”
那白玉茶盏很久以来,他便带在身边,雷彻恐是上面的莲枝缠纹有几片叶子都清清楚楚,又怎会不知那盏底所刻的‘瑾’字?是以将茶盏紧紧攥在手中,他却是看也不看,只兀自嘴硬道,“识得怎样,不识得又怎样?!这茶盏是我的就是我的!与嵘南瑾王府又有何干?难不成但凡刻了‘瑾’字的东西就都成黎家所有?!真正的笑话!”
明知伤口的鲜血逐渐透过衣衫渗了出来,可雷彻哪肯示弱?纵牙根紧咬,也绝不愿显现半分!倒是的一旁安悠然瞧出端倪,拿出银针边替他边止血边开门见山的说道,“雷少帮主,这茶盏的来历希望你能据实以告!虽不是天下的东西沾了‘瑾’字便与嵘南有关,但此物却肯定是王府之物!即便用我项上人头作保,在下也愿意赌上一赌!且你自个也见识过这位主子的手段,就该明白他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所以你现在有两条路可以选:一,自己坦白;二,让他打到你坦白!你可仔细想好了!”
看着那双仿佛茫茫夜色看不到底的眼瞳,雷彻心中蓦的一动,脑中像是有什么一闪而过,他并不回答安悠然的提问,反是没头没脑的说道,“十年前你可曾去过嵘南林霄山南的藕荷村?可曾遇到过个……”
“可曾遇到过迷了路的孩子?那孩子与母亲相依为命,虽甚是清苦然却品性纯良……”没容他说完,安悠然已经兀自接口补充完毕,末了却幽幽开口叹道,“虎子,许久未见,你怎会在铎玛落草为寇?”
一瞬间像是时间静止般,雷彻定定的看着安悠然,眼神既有着不容置信,又有着莫明的激动,然而突然少年像是疯了般一把紧紧的抱住安悠然,声音哽咽的叫道,“哥哥!是你吗?是你吗?这怎么可能……”
本就是个心肠软的,见少年哭得真切,安悠然也不好受,只拍着他的后背轻轻抚慰。可却触动了某位主子的逆鳞,眼神一挑,那抱在一起的两人,尚不自知也倒罢了,苦就苦了没瞎没傻的青年,只得一脸牙疼的上前将雷彻拽开道,“问你的话还没说呢!一个大小伙子,别没事就哭哭啼啼的,你是待自闺阁的姑娘吗?!”
就算是铁打的脸皮,被人如此一说也会不好意思?何况是心性甚高的雷彻?放开安悠然后,少年缄默了良久才抬起忍到通红的眼睛倔道,“谁哭了?我才没有!我在赤鹰帮是因为……”
原来这少年正是当年在月夕祭祀时安悠然和黎彦曾经遇见的虎子,虽是得了安悠然的好心接济,然没等将白玉茶盏变卖,虎子他娘死于了一场意外。孤苦无依的他只得去投奔远亲,却不想半路遇上人牙子,几经辗转竟被卖到了铎玛为奴,若不是赤鹰帮打劫时见其年幼,一并抢回帮中为役,估计现在也已经早就不知在哪投胎转世了!不过也算他行了大运,某日官府来袭恰巧被虎子识破,既立了大功,又被膝下无子的雷魏看中收为义子,改名雷彻。此后他便在赤鹰帮打打杀杀的生活了八年,从原先的于心不忍,变成后来的麻木不仁,虎子并非想要为虎作伥,但对于一个身在匪帮的孩子,想活下去就没有选择,他本以为自己便要如此腥风血雨的过一辈子。可不曾想会遇上安悠然,更不曾想如鹰帮也有全帮覆灭的一天!现今的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方才还因与安悠然相认而激动的情绪,不禁被渐渐涌上的迷惘所取代,雷彻口中的话语也是越说越小,再到后来己是缄默不语。安悠然何其聪明?见此状况微微一笑道,“虎子,你现在有何打算?是想继续姓雷,留在大漠重振赤鹰帮雄风呢?还是想将此过往一笔勾销,一切归零重新做人?”
被安悠然出其不意的一问,雷彻不禁微微一顿,可不过片刻少年便抬起一片澄明的双眼道,“我叫虎子,从今往后世间再无雷彻!”
“好!”显是对于雷彻的选择极为赞同,安悠然旋即转身对着玄衣男子道,“主子,我就说这孩子是虎子!既然我赢了,便斗胆请您愿赌服输!你回程时带上他,赏他个差使过活,可好?”
本以为这个不情之请虽是唐突,却不至难办,安悠然虽没有百分百的胜算,也觉有七八成的把握,是以当真是信心满满壮志成城,却不想给她的回答竟是异常的简明扼要,让她一下就垮了台……
“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