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作答,越雍的双眼只一瞬不瞬的盯着面前的瘦小青年。眸色深幽的犹如子时的迷雾,波谲云诡难以琢磨。良久,他摈退左右,才缓缓开口道,“你丢了老夫的货,还有胆量讨赏?”
弯弯的眼眸弧度更甚,祁檩转身拍了拍随意放置在地上的货箱道,“溴水之北,列涂之北有一山曰薆,其阴多磐石,其阳多罘玉,其兽噬人,其水多怪。其木有噙龙,状如赤潃,食之己百疾,贮之皆不腐。有价无市,一两万金。如此算来,这三十来口箱子,不说是无价之宝,也能称得上价值连城。越老先生,依晚辈拙见,您那箱子里装的丝绸珠宝虽是不菲,但与这些比起来不过是鸿毛泰岱,完全不值一提。何况您竟连押送的商队也瞒的滴水不漏,便可见您对此事的谨慎程度。现今完璧归赵,既无损大局,又保全了人命,您可不该对我论功行赏吗?”
面无表情似波澜不惊,然心中却是不由的微微一凛,越雍不禁暗地里对这个貌不惊人的青年又是细细一番打量,“论功行赏?《瑰玮经》乃密传,世人莫说听闻,恐终生都不能窥其一二。然你却能倒背如流,可见其家学渊源。如你这般的人物,不在名利场上谋前程,却跑来此荒芜之地,不是有所图,便是有所求!趁老夫没有想深究前,放你一条生路,权当赏你的大礼,意下如何?”
对于影射杀意的暗示抿嘴一笑,祁檩长吁口气叹道,“若要出仕扬名,自该专攻《礼典》,岂是如我这般尽看些闲书杂记的不学无术之辈枉图觊觎的?您老若是要送客,明说便是,犯不着和祁某客套。只是……我若走了,越老先生,您费尽心思而得的噙龙木,怕是真的只能做寿材之用了。”
此话一出,便似一息寒风拂过,越雍眉心一拧,原就凌厉的气场更显冷峻异常,“你究竟是谁?想要什么?!”
睫羽轻垂沉默片刻,祁檩敛住笑容,抬眸正色道,“恕祁某直言,贵府可是有人得了膏肓之疾?越老先生,你乃人中龙凤,理应是岳镇渊渟指顾从容。若非走投无路,哪里会相信秘传之说?因此,那人必是大渐弥留之际!在下不才,略通岐黄之术。如阁下愿意,晚辈愿倾力一试!若成,请赦商队一众人等失职之罪;若败,吾愿将项上人头一并送上陪葬!”
“一个连身份来历都不肯言明的人……”眼稍微扬,越雍不置可否,然字里行间的阴沉却是毫不遮掩,“老夫为何要信你?”
“私以为,祁某说真说假,说白说黑,越老先生一时半刻都不会信,我又何必多费口舌?况且……”处变不惊风清云淡,对于越雍的讥诮不做任何辩驳,祁檩施施然迎风而立,“说句大不敬之话,既然横竖是死,于我一试又有何妨?大不了,此人依旧驾鹤西,好歹还有在下这个送上门的短命鬼一同陪着,何乐而不为呢?”
坦率的不留情面,直白的能逼的人生生呕出二两血来,连久经场面的越雍似都难以相信,世上真能有人会老实到想让人手刃的地步!是以……他瞪着放大的瞳孔,久久说不出话。直到深吸口气恢复清明,才伸出气得哆嗦的大手,要将将这胡言乱语的疯子一顿暴打,却不想刚要动手就,被身后响起的一声轻笑打断。
“虽是刻薄,胜在率直!老爷子,既然他愿意拿自个的身家性命作赌,我们就给他个机会,又能如何?”
树影婆娑间,一名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翩然出现在中庭之中……
眉如墨画,色如春晓,一双明眸碧可夺青,一身白肤犹胜春雪,虽是身为男儿身,却是转盼多情纷葩艳逸,嫣然一笑灿若荼蘼。当真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悦怿若九春,罄折似秋霜。
但见他腰身一俯,低眉浅笑,头对头的与祁檩来了个四目相对,“小子,你巴巴的送上门来,就最好有点真才实学。别到时丢了性命,九泉之下埋汰我越家心狠手辣。”
瑰姿玮质,英华内照,那双犹如绿幽灵般的眼瞳近看之下更显得神秘琦丽夺人心神,而祁檩却只淡扫浅眉,回视一笑道,“多谢公子提醒,在下虽是一介布衣,倒也对自己的脑袋看得宝贵,断舍不得为了逞一时之能,闹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表情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样,可不过瞬间便被隐藏在嘻笑之中,男子一手揽住祁檩的肩膀往外走去,边走边哈哈大笑道,“早死早投胎!老爷子,这小子赶着去阎王殿,我们又何必横加阻拦?我便领着他走一遭便是!要是一无是处,便顺手剥了他的皮,也省得拖拖拉拉有碍观瞻。”
嘴上明着是恭敬请示,可脚下却没有半点放慢的迹像,未等越雍做出任何反应,男子己半拖半挟的带着祁檩来到了一座内院之中。但见院内楼台亭阁雕栏画栋,园外绿郁葱茏鸟语花香。此时此景,要是草长莺飞的江南之地本也不作多想,可换成酷热的沙漠能够有此场面,就不得不令人瞠目结舌了。
像是明白了祁檩心中所想,男子薄唇微翘,露出一个诱惑之极的浅笑,“你适才不才赞了老爷子挥金如土,买几口箱子也可价值连城?既是如此,建个院子一掷巨万,自也是情理之中了,是不?”
眼角不自觉的抽了抽,祁檩两指一拎,利索的解决掉那只扣在自己手腕上的魔爪,明明神情中己是嫌弃之极,偏偏语气却是可圈可点的诚挚谦和,“多谢公子体恤,小人身强力壮,耳聪目明,尚未需咫尺听闻的地步,这厢就不劳烦公子,这——么——与——人——为——善!”
“好说好说,”一个转身来了个卷土重来,男子长臂一伸揽住祁檩的肩膀,竟是变本加厉的往前又靠了几分。刹时间体温交叠鼻息可闻,俊美的脸上笑得好不邪魅,“常言道: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我瞧小兄弟你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怎忍让你再耗中气?若是你在诊病前来个昏迷不醒,岂非让我得不偿失?”
“是吗?”冷眼静观男子的举动,祁檩既不动怒,也不置气,一抹狡黠暗暗在瞳色中晕染开来,“耽误了诊断确是可惜,但为了戏弄我而被人以为有‘断袖之癖’,不知对于兄台你来说,可否也算的上是‘得不偿失’?”
唯恐男子不明就里,祁檩手指一抬,指着园中正因为他二人‘耳鬓厮磨’而惊怔到目瞪口呆的一众侍女们,似笑非笑的补刀道,“阁下莫要替在下担心,我不过是区区过客,待事情一了,便会离开。纵是杀人不见血的流言蜚语,却也奈我不得。只是不晓阁下水性深浅,面对着人言可畏,会不会被那些个口水给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