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秦家班的众人因为顶着掉脑袋的风险冒充法师,早已是胆颤心惊,哪有心思去顾及其他;而忠远侯府的诸人直以为这是法师在请神上身,于虔诚祈祷之外心无旁骛,只陈月霆躬身立于一旁,表情抽搐的看着秦禹的卖力演出。
凭心而论,以秦禹一个门外汉的水准来扮演法力高深的天师角色,他的表现实是可歌可泣,可圈可点,但……
月色迷离,树影婆娑,此等诗情画意中,有位大叔披头散发蹿上跳下,不仅口中念念有词,面部更是于扭曲中带着几分狰狞,于彪悍中带着几许戾气,这杀伤力……
果真不是谋杀谋杀眼球就可轻易抵消的可怕!恐陈月霆三年以内,每每午夜惊醒都是由此而造成的痹症!
可怜秦禹牺牲了色相,抛却了尊严,人到中年还要行此装虚作假之事,竟是无人赏识,不得长叹一声:空有良驹之才,却无伯乐一顾!
就在他郁闷无人响应,苦撑独角戏时,或许是上天垂怜,或许是哪路尊神实受不了眼前画面的惊悚指数,竟从一旁传来了清脆的笑声。
大煜国历来注重奉道斋僧,无论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对于鬼神一说都是深信不疑。是以对于祭典法事更是谨小慎微,大到排场时辰,小到贡品器皿,无一不是讲究的不能再讲究,恭敬的不能再恭敬。所以当神圣而**的法事现场,传来嘻笑之声,可想而知对于在场之人的冲击和震撼该有多大!
尤其是身为刘家之主的刘老太君,更是被触动了逆鳞,下垂的眼眸微微一敛,眼看便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兆,亏何全察言观色反应灵敏,一见老太太神色不对,立马一声咳嗽,便有几名嬷嬷从纱缦相隔的角落里,半搀半拖出一个华服少女来。
但见她身着蹙金绣云霞翟纹大红绸衣,头戴双凤翊龙冠,,耳缀点翠南珠耳坠,面如满月柳眉翠黛,一双眼眸秋波盈盈,实是个不可多得的明艳美人!
然……美人固然是美人;但……貌似却是个不大一样的美人!
且不说从她出现起就没有停止的嗤嗤怪笑,光是她这身打扮就不单单是个诡异可以形容,因为她身上的分明就是大婚时新娘子所穿的喜服!
在法事上穿喜服,与婚礼上哭丧虽不尽相同,却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甚至让自打进府起就战战兢兢的秦家班众人一时都忘了自己岌岌可危的境地,抬着头个个两眼发楞的看着那个华服少女来。
可此景却更加剧了刘老太君的怒火,手中的佛珠一顿,龙颜大怒道,“你们是怎么办事的?明知府中设坛做法,怎还由着小姐任性胡为?她那身衣服平时就够扎眼,怎还能在今日穿着?!不是让你们给她换素服吗?若是要冲撞了神明,岂是你们几条狗命可能担待起的?!”
“老夫人饶命!我们是给小姐换了素服啊……”几个嬷嬷齐齐的跪地,如捣蒜的磕头不停,“可刚一穿上,她就拿了剪子给绞成了碎片,还挥舞着要来杀我们。实是迫不得已才让她穿了……穿了……平时的穿戴……”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其实穿什么都无所谓,老夫人一心向善,其心虔诚,神明定是看在眼里,必不会拘泥于形式,老夫人又何必为此置气伤身?”正当所有人因眼前的变故而吓得噤若寒蝉之时,一名布衣小道却是巧舌如簧的挺身而出,一边哄得刘老太君阴转多云,一边毕恭毕敬的将一盒香料递于秦禹面前,“师傅,正届吉时,请为忠远侯府焚香祷告,祈求上神佑侯爷武运昌隆,佑刘家一门康泰永盛!”
一席话说的是洋洋洒洒恢弘大气,全篇非但挑不出一个毛病,还更给了半道停手的法师一个极好的台阶。直让秦禹对陈月霆在感激涕零之余不免颇多感慨:‘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拍死在沙滩上’,金盆洗手的心不禁又坚定了几分。
然而古语说‘事出反常必有妖’,秦禹若能将‘赶紧收工,溜之大吉’的念头缓那几缓,就该知道以陈月霆‘有吃就吃,有喝就喝,有危险就跑,有便宜就占’的洒脱个性,又怎会在一昔间化作见义勇为的有志青年?
所以当秦禹把香料豪迈的往香炉中一掷之时,就意味着他的下半生从此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一条他每每想起……都会生生怄出二两心头血的不归路!
因为伴随着腾腾白烟之后,既不是皆大欢喜的宾主相送,更不是名利双收的完美结局,而是……整个庭院中忠远侯府之人倒地不起,生死不明的画面!其动作之整齐,规模之磅礴,实令秦禹差点没用手中的桃木剑来个引颈自刎,追随他们而去!
不是没想过陈月霆他们混入忠远侯府的企图,但迁思回虑,私以为最坏不过是个顺手牵羊谋财盗宝的勾当,以刘家的财大气粗丢了个把宝贝也不见得立刻就能发现,是以便睁只闭只眼的舍命陪君子,却未料到……
“我的天!我的天!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你知道他们是谁吗?!他们是忠远侯府的人,是跺跺脚都能让大煜晃两下的人!”拽着陈月霆的衣襟,秦禹失控的低吼着,墨色的瞳仁中翻涌着噬血之色,“我只答应要帮你,可没说过帮你杀人!你这样会害死我们所有人的!不但所有人的性命不保,还要被诛连九族!你……”
实是把这臭小子大卸八块都不足以平民愤!秦禹正将满腔愤慨化作狂风暴雨,骂陈月霆一个狗血喷头时,却忽觉一股气流直袭前胸,不单是身体僵硬如石,连嗓子也发不出半点声音,只一双眸子尚能转动几分!可这转……
当真还不如不转!
连眼白都还没移正的眼球,才堪堪转了一半,秦禹就在一双琥珀色美瞳的注视下被冻成了残渣!而从玄衣男子仙气飘飘的翻飞衣袂来看,自己现在这副僵尸模样,显是拜他出手所赐。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真正的重点在于,这混蛋竟然命人把他像死狗一样塞进了条麻袋,从此于颠颠簸簸,浑浑噩噩中也不知过了多久……
这……
对于个江湖中人……
对于个久经沧桑的江湖中人……
绝对是十足真金的奇耻大辱!
可……气恼也好,悲愤也罢,如果你光有杀人的心,却无杀人之力时,就只有咬紧牙关硬扛的份!
是以当秦禹被人从木箱里放出来后,除了那惨白如纸的脸色掉三分气势,其他倒也可圈可点。非但于落魄间尚存了几分轩昂,更是大义凛然的叫道,“是我误信于人,要被灭口也是咎由自取!但秦家班的他人只是被我所累,实是无辜,秦某愿赴一死,只求放他们一条生路!”
“大叔,你这是在舍己救人吗?”弯成月牙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秦禹,陈月霆像是捕食野兔的狐狸,笑得好不阴险,“可是你想用一条性命,来保三十二人的周全,这买卖是不是太便宜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