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不知道为何师傅突然如此神色匆匆地往前冲,但是他是绝对不允许的。
哪有老年人在路上跑动的?那不是嫌命太长了吗?
这边的动静,很快地就引来了周围人的围观,而远处那个白点,也突然停了下来。
刘忠海一直死死地盯着远处那个白色的身影,在见到那人居然停下来,回头望向这边的时候,刘忠海清楚地瞧见了那人的脸。
在看到那张脸之后,刘忠海如被电击一般,身子居然猛地抽搐了一下。
他有些浑黄的眸子里,猛地就噙满了泪水。
是她!真的是她!
这一次,他绝对不可能认错了!
是娘娘!是娘娘!
刘忠海在心里呐喊着,他甚至想要大声地喊出“娘娘”两个字。
但是他知道,他不能。
现在离前朝覆灭都已经十四年了,若他再喊娘娘,怕是会引来杀身之祸。
但是,刘忠海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他见那人也在望着自己,便毫不犹豫地,双膝一曲,跪在了地上。
周围看热闹的人,都跟看戏一般,瞧着这个老人,到底是为何,突然就跪下了,而且还一脸肃然。
刘忠海才不管其他人的眼光,他只直愣愣地盯着那人,然后重重地磕了一记响头。
此刻正看着刘忠海的悠然,脸色不太好看。
她知道跪拜自己的人是谁,是皇城里,泰康药馆的大夫,也是以前和文无忧关系很是亲近之人。
在她装作文无忧之前,就已经按照吴长恩的要求,将文无忧身边的人,全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所以,她自然是知道刘忠海的。
只是她没有想到,居然在这里,能遇到刘忠海。
而且那傻子,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跪拜自己。
看样子,他是以为自己就是那个文无忧了,悠然冷冷地想着。
她才将白氏一家人给解决掉,就回到了伏龙镇,没想到,会撞见刘忠海。
想当初,刘忠海对文无忧可是掏心掏肺,悠然心生毒计。
她并未过来,只是远远地对着刘忠海抬了抬手,示意他起来。
而后,她又对着刘忠海轻轻地招了招手,做完这一切,她便扭过头,走到了大路旁边的一条分岔路口中。
悠然知道,刘忠海定会来寻自己的。
果然,刘忠海见到悠然已经走到了分岔路口里,着急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拼了老命往前冲,生怕娘娘就在自己面前消失了。
老三已经被撞到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却见到师傅又跟发了疯一般往前,只得从地上爬了起来,追了上去。
现在天都黑了,周围看热闹的人,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无聊地都散开了。
也有好事者,跟在老三后面,想要追上去瞧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也许是人已经不见,刘忠海心里紧张,他这一次,跑得比先前还快,在道路尽头的分岔路口,瞧见悠然已经走到甬道里面,隐约就要不见踪迹了。
刘忠海完全不管不顾身后老三的吼叫,直接就跟着进了甬道。
也就短短几步路,在老三来到分岔路口的时候,已经见不到师傅刘忠海的身影了。
老三惊慌失措,他想要赶紧回去,请求二皇子帮忙,可是他又不敢乱跑,怕师傅等会出来又见不到自己。
在老三着急得如热火蚂蚁,在他快要哭出声来的时候,二皇子先前派来的暗卫,突然现身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的人已经跟上去了,大可放心。”
老三不知道来人是谁,扭头看着一身黑衣,就连脸都被黑布裹着的人,却如抓到了救命稻草那般,恳求道:“救救我师傅,救救我师傅。”
老三不知道刘忠海去哪里了,以为刘忠海会有性命危险。
而已经跟着悠然走进一处无人居住的房子里面的刘忠海,总算是看到了那张让自己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的那张脸。
这处破败的房子,已经许久没人居住,里面蜘蛛网缠绕,房间里又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尘螨堆积的味道。
刘忠海推门进来的时候,眼睛差点熏得眯了起来。
“娘、娘娘……”刘忠海在努力地睁大眼睛,看到站在离自己不足十步远的那个白影之后,泪眼婆娑地又想跪下。
悠然心中是不齿的,但是在表面上,她还是装得淡淡然的,望着刘忠海,眼里波澜不惊。
她没有开口,她担心自己一开口,会露馅,毕竟在她知道的消息里,刘忠海一直跟着文无忧,对文无忧的一切都十分熟悉。
“娘娘,”刘忠海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仰着头望着悠然,“老奴,老奴这么多年,总算是见到您了。”
刘忠海就知道,娘娘肯定没有仙逝,以娘娘的医学造诣,怎么可能因为生孩子难产,就丢了性命。
悠然看到刘忠海眼里那无限的崇敬和万般不舍,心里愈发对这个文无忧觉得恶心。
也不知道她到底哪里好,吴长恩惦记着她,还有这么多追捧她的人。
虽然她曾经在小的时候,远远地看到过文无忧一眼,只觉得那时的她高高在上,却如清水芙蓉般高贵,但却没有留下过多的印象,也许是女子对比自己好的女子天生就有股抵触劲儿。
现在,她还要顶着文无忧的脸过下半辈子,也要被迫去接受她的那些崇拜者的瞻仰,这对本来内心就高傲的悠然来说,并不是个什么值得叫她心里舒服的事。
“起来吧。”悠然不想再听刘忠海去追忆那些过往,只得压抑着胸口那股妒火,努力地保持声音的平静。
刘忠海听到悠然的声音,微微有些愣神,但是这股奇怪的感觉,也只出现了片刻,就被他因为再次见到娘娘的激动劲儿给掩盖了过去。
他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又往前小走了几步,站在了离悠然只有五步远的位置,才停了下来。
刘忠海瞧着眼前的女子,不愿意挪开眼睛。
这就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这就是他念着这么多年的孩子,总算是回来了。
悠然不喜欢刘忠海那**裸的炙热的视线,在她潜意识以为,刘忠海跟吴长恩一样,惦记的只是文无忧绝世的面容,和独一无二的医术。
但是她却不知道的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疼爱是有多深。
“刘叔,”文无忧声音轻轻的,柔柔的,眼神却带着一股狠厉劲儿,“你怎么在这里?”
刘忠海先前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欢喜中,却在听到悠然对自己的称呼后,浑身又如触电般,微微颤了颤。
刘叔?她居然喊自己刘叔?
刘忠海眼神中的柔情,渐渐地淡去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多探究和疑惑。
以前的娘娘,虽然在外人面前都喊自己刘叔,但是只有他和娘娘知道,私底下,娘娘最喜欢喊自己的是,刘老爹。
只要在没有旁人的情况下,娘娘只会喊自己刘老爹,老爹,从不会喊刘叔。
悠然并未察觉到刘忠海情绪的变化,只以为他还未从震惊中走出来,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刘忠海的回答,她又慢悠悠地开口道:“刘叔,十四年前,本宫诞下一女,但是当时情势紧迫,小公主不幸夭折,所以本宫,就离开了……”
悠然自觉自己的话,说得天衣无缝,定能引起刘忠海的同情,却不知道的是,文无忧对任何人,都不会自称本宫。
文无忧不像这个时代的人,她对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只会说我,从不用那些高高在上的称谓。
这就是所谓的说得多,错的多吧?
先前刘忠海或许会以为只是这么多年未见,娘娘对自己有所生疏,所以和自己说话有些嫌隙,但是此刻悠然的话,彻底地让他心中的一点点怀疑,放到了最大。
这个人,和记忆中的娘娘,相差得太远了。
她不是娘娘吧?刘忠海耳边只有这一个声音。
但是这张脸,以及她认识自己这些事情,又怎么说得通呢?
刘忠海在黑暗中,仔细地观察着悠然的脸,若是用的易容术,或者人皮面具,自然是会露出一些马脚的。
但是无论他怎么看,此刻站在自己面前这个人,就真的是娘娘那种脸,并不是带了人皮面具,或者是用了易容术。
刘忠海有些糊涂了,以他的暴脾气,他当场就想拆穿悠然,可是又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告诉自己,要不要静观其变。
这个人如此了解娘娘,甚至知道娘娘的事情,是不是也知道,娘娘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娘娘,”刘忠海蠕动着有些干的唇瓣,声音再无先前的惊喜和激动,多了一些理智,“您这么多年,都去哪里了?老奴找您找得好苦……”
悠然一听刘忠海的话,就觉得,这人定是已经上钩了。
所以,她稍微放心了些,说话也大胆了些:“本宫四处游历了一番,但是这么多年,却觉得天地间没有一处容身之处……”
刘忠海虽心里已经生了怀疑,但是听到悠然的话,又勾起了他心底的伤痛。
娘娘若真的还在世,那也会如此吧,四处漂泊,无依无靠。
因为那人听说已经被君瑞帝秘密处决了,娘娘没了她相濡以沫之人,活着也会觉得再也没有她自己的家了吧?
听到悠然说完,刘忠海的语气渐渐柔了下来,带着对娘娘的心疼:“娘娘,泰康药房就是您的家。”
这话,刘忠海说的时候,微微眯着眼睛,并未看着文无忧,似乎在对那个不知是死是活的文无忧说的。
但是悠然却不知道,她以为,刘忠海是已经全然相信了,她刚才胡诌的鬼话。
“皇城……”悠然声音愈发低沉下来,带着无尽的忧思和浅浅淡淡的憧憬,“本宫怕是回不去了……”
刘忠海闻言,心里愈发难受得紧。
他的娘娘,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但是若是可以,刘忠海到时候希望她永远不要回来,走的越远越好,毕竟那个地方,对他们而言,也仅仅只是一个伤心地了。
刘忠海擦了一把眼泪和鼻涕,收起心中俨然要控制不住的情绪,反问道:“娘娘,您这些日子,都在伏龙镇吗?”
悠然点点头,算是默认了刘忠海的说法。
刘忠海沉默了片刻,而后又似诧异地担忧道:“娘娘,伏龙镇前些日子霍乱横行,娘娘可有受惊?”
悠然对刘忠海这种毫无意义的关心,只觉得啰嗦得很,不想搭理,却又不得不装着淡定的模样,耐心地回答道:“无事,你还不知道本宫的能力吗?”
文无忧医术高超,无人能及,自然是不会受霍乱影响的。
刘忠海似放心地轻轻舒了一口气,还自嘲地笑了笑:“娘娘医术高超,是老奴多虑了。”
得到悠然的回答之后,刘忠海越发肯定了,这个人肯定不是娘娘。
娘娘心底善良,若是真一直在伏龙镇里待着,那她一定会第一时间站出来,救治百姓,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多百姓饱受霍乱之苦而丢了性命的。
这个人,不是娘娘。
刘忠海在认定了这件事之后,语气自然变得没有那般恭顺了,只是他的语气转变得很浅,浅到悠然没有察觉。
“娘娘,若是没有去处,就跟老奴回去吧,”刘忠海似善意地提议,“老奴和药房里的孩子,都会护着你周全的。”
刘忠海似真的舍不得悠然,其实他心里已经算好了小九九。
若是这个人,真愿意跟自己回皇城,那他一定会骗取她的信任,然后套出娘娘的真实行踪。
他也要好好想办法查查,这个女人为何要装作娘娘得模样,来欺骗自己。
悠然的脑子,没有那般灵光,她本就是吴长恩养的一个花瓶,一个只需要站在那里,用这张脸去蛊惑他人的花瓶。
但是悠然不自量力,她以为自己有能力可以帮助吴长恩,却将吴长恩一而再再而三地嘱咐她不能轻举妄动的事情,给抛在了脑后。
在悠然低头深思的间隙,刘忠海又加了一把火:“还有十日,老奴就要跟着二皇子一起回皇城了,娘娘,只要您愿意,老奴一定会将您平安带到皇城的。”
“到时候,娘娘就在药馆里,安心地住下,”刘忠海又道,“只要娘娘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