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红羽的登门拜访,的确让郭守云感到有几分的意外,对于他来说,这个手通四海的女人,根本就和他不是一路人。这个女人的背后连着“上面”,可以说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也就是所谓的“走白道”,在这种条件下,她所做的每一笔生意也都是合法的,至少从表面上看是如此。而他郭守云所走的则是底层路线,是黑道,是走私,是非法的贸易。两个志不同道不合、井水不犯河水的人坐到一起,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同样的,当在望江宾馆里,同郭守云坐了个对面的孙红羽,也感觉有几分意外,不过这几份意外并不是来自于郭守云本人,而是来自于他身后那个叫妮娜的金发女郎,以及那两个始终倒背着双手、面无表情的老毛子壮汉。从这三个人的身上,孙红羽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气质,这种气质她从小就从父、兄、叔伯的身上感受惯了,绝对不会出差错的。这是一种军人的气质,而且是职业军人所特有的那种冷冽刚硬气质,像这种往那里随意一站一坐,就能引人侧目的咄咄逼人的气势,绝不是苏联普通的两年义务兵所能发出来的。而以孙红羽对苏联军队的了解,在他们那里,除了少尉以上的军官或者是高级指挥官的贴身警卫,一般的军人都是义务兵,都是服役两到五年就需要退役的。
一个小小的、没有多少名气的中国商人,身后却跟了两名苏联职业大兵,而且还配了一个军衔不低于少尉的女军官做秘书,而这个商人还要做大宗的中苏贸易,有意思,真有意思,如今看来,如果说郭守云的背后没有苏联远东军方的背景,这恐怕谁都不会相信了。
有苏联远东的军队做后盾,从这方面看,这个郭守云的确有将公司做大的基础。就孙红羽的了解,在苏联的远东地区,军队的权力很大,因为一部分历史的缘故,目前远东基本上还处在半军管的体制下,大量的工厂矿山,都是处在军队的直接管辖之下的。再加上目前苏联国内的情况复杂,克里姆林宫一味亲西方式的改革政策,早就引发了军方高级将领的不满和离心倾向——一支同中央政府相契合的军队,是国家的稳定因素,而一支与中央政府离心的军队,则是整个国家的最不稳定因素。如果一个商人,同苏联远东军方有了勾结,那么他的发展空间有多大?要知道苏军的远东可是驻扎着一百二十余万常备军、边防军,而且这里还有一个苏联规模最大的太平洋舰队。
只要一想到这些,孙红羽的眼前就金光直闪,虽然她不知道郭守云是怎么从苏联军队中打开门路的,但是这对于她来说,却绝对是一个发财的机会,有了那边的军队开“后门”,那么中苏边境在今后贸易中,就等于是拆掉了半截围墙了。仅从这一点上考虑,孙红羽就感觉自己不能放弃眼前这个机会,她要想办法从郭守云的口中掏出更多的内情,然后再想办法加进去分一杯羹。
对郭守云所交付的用来办公司的一应资料看也不看,孙红羽端起自己面前的咖啡,轻轻的抿一口,而后不动声色的笑道:“郭先生原来真的是要开办一家贸易公司,呵呵,注资一百万,这可真是一个大手笔。不过实话对你说,这件事情恐怕有些棘手。你也是哈尔滨的,应该知道咱们国内的政策,凡是涉及到对外贸易的公司团体,都要经过很严格的资格审查。首先说,办普通公司的手续必须一应俱全,而且只要挂有‘进出口’名字的公司,注册资金就不能低于五十万(90年代标准)。除此之外呢,还要走通商业局、海关、外管局等等一大批的主管部门,这其中的困难系数着实不少啊。”
“这我知道,”郭守云笑眯眯的说道,“不过我也相信这些事情对于你来说并不是问题,孙小姐的能力如何,在哈尔滨这片地面上还有谁不知道?”
“哦,没想到郭先生如此看好我,”孙红羽笑道。
“那是自然,要不然我也不会找到你的公司去了,”郭守云耸耸肩,一脸坦然的说道,“孙小姐尽可以放心,我懂得你们的规矩,只要事情办成了,该付给你们的,我一个子也不会少你的。”
“可就我所知,先生手头的资金好像并不充裕,”孙红羽撇撇嘴,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说道,“否则的话,你想必也不会向我们拆借那么多资金了吧?毕竟……”
“毕竟拆借你们的资金收费不低是吗?”不等孙红羽将话说完,郭守云抢着说道,“这我当然知道。难道说孙小姐在怀疑我的支付能力?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想孙小姐实在是有些过于小看人了,我郭守云在这哈尔滨虽然称不上什么名人巨富,但也算是也小有家私,难道我还会赖掉你的那点手续费吗?”
“那应该还不至于,”孙红羽摇摇头说道,“不过我觉得有些问题还是提前搞清楚的好,而且有很多东西也涉及到稍后办理手续上的事物。”
“比如说……”郭守云拿起桌子上的烟盒,抽出一支为自己点上,而后摆摆手说道。
“比如说郭先生的公司每年需要多少的进出口配额,你的贸易主要集中在哪个方面,你是否有境外的合伙人,合伙人的身份,你们的合作方式如何等等。”孙红羽说道。
“呵呵,孙小姐真会说笑,”郭守云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惊讶,他说道,“你如果想知道我们所需要的进出口配额和贸易方向,那我自然可以告诉你。我们目前的主要贸易方向,就是钢材进口,稍后一段时间,我们可能会涉及到一些货物的出口贸易,这些内容目前虽然没有最终敲定,但我可以保证,无论是进口还是出口,我们的贸易一定会在国家法律所允许的范围内进行,因此呢,在进出口的限额上,我们自然需要的是越多越好。至于说合伙人的问题,呵呵,这个我感觉应该不在孙小姐你们调查范围之内,而且这也属于商业秘密,所以我不想回答。”
“郭先生真是够谨慎的,你怕我抢了你的财路吗?”孙红羽用手指在面前的桌面上轻轻的敲击着,语气轻松的说道。
“呵呵,那倒是不至于,不过嘛,这生意往来上的事情,咱们……呵呵,咱们还是心照不宣的好。”郭守云嘴上是一丝口风都不漏,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女人不简单,她问的每一句话看上去都很直白,可是仔细一推敲,就能知道她在旁敲侧击的探问底细。就像她刚才貌似说笑般问的那一句,“怕我抢了你的财路吗?”这就是一种试探,如果郭守云回答她“怕”,那就等于说是告诉人家,他和他背后那合作伙伴之间的关系并不密切,容易被人钻了空子。而反之,则是另一种答案了。不过无论他郭守云回答还是不回答,都等于告诉人家,他的确有个合伙人,而且这个合伙人掌握着他在苏联的进货、销货渠道。
所谓商场如战场,其钩心斗角的隐晦,往往就在一两句不经意的话语中隐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