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个好天气,黄土的天还没有被污染,湛蓝的像一盆水,灵动有生气。
只不过太阳还是有点些晃眼的,吴俟隅坐在摇摇晃晃的大巴车上,偏头靠着车窗。
车里没有坐几个乘客,但好像每个人都互相认识似的,聊得热火朝天。只是方言语速太快,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所以很吵啊。
“前面就要到了。”郑桥的声音随着热浪一起传来。
吴俟隅点了点头,心想,再撑一会儿自己就要吐了。
郑桥的时间观念很强,这个前面也就是十几分钟的样子。
镇上的大巴车是随时可以在路边停靠的。
吴俟隅跟着郑桥下了车,站在路边打量了一下。
这是一条沿着群山环绕的公路,这趟车的终点是一个叫做格桑的小镇。
格桑小镇很出名,因为那里是上天路前最后一个繁华热闹的地方。
每年去格桑的人很多,都是为了踏上天路。
天路还因此被称为人生必走的旅程。
吴俟隅原本以为郑桥是要带她去格桑镇,因为从巧巧的日记来看,他们很有可能在格桑镇分开的。
但是郑桥却在这么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下车了。
“我们去哪儿?”吴俟隅背着大大的背包,还没有走两步就气喘吁吁的问。
郑桥放慢了脚步,望着前方茫茫沙丘,用手指着唯一的一处绿色山包说,“那里。”
吴俟隅一看那个地方,估算了一个距离,其实是有些崩溃的。
太远了。
但是郑桥已经在前面慢慢的走了,吴俟隅只好叹了一口气追上去。
吴俟隅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望山跑死马,明明看起来只隔着三四个沙丘,但是走起来感觉比蚂蚁还慢。
好不容易终于到了小山包,郑桥也没有停下,看样子,他的终点应该是山包的另一边。
看不见那边到底有什么,吴俟隅越来越好奇了。
“歇一下。”就在快翻过这座山包的时候,郑桥突然指着路边的两块石头,停了下来。
吴俟隅看着他,脸不红气不喘的,但还是强行暂时压下了自己的好奇心,坐在了路边的石头上。
阳光虽然依旧明媚,但好在这里有树荫可以遮挡,
“你坐的那块石头,我和周巧巧在这里歇息的时候也坐过。”
吴俟隅拧开矿泉水的手停了一下,楞了一下笑着说:“所以我和巧巧才是好朋友啊,你看,连选石头的眼光都一样。”
郑桥也坐了下来。
“我不是离家出走的。”
“嗯?”吴俟隅楞了一下,但随即反映了过来。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其实没那么豪门和狗血,说起来没什么意思。”郑桥笑了一下。虽然这么说着,沉默了一下还是继续了。
“妈妈从小就在音乐上很有天赋,后来学了小提琴,上大学的时候,一次演出遇到了正在剧场打零工的郑宏。”
吴俟隅想着,从名字上来看郑宏说的应该是他的爸爸了。不过两人的关系是肯定不好的。
“妈妈在信上说到过,第一次见到郑宏的时候,他穿着白村衣站在没有聚光灯的舞台上,看到走进来的自己就愣住了,看起来实在是呆傻又好笑。”
“不知道为什么,妈妈就记住了这个少年。后来到那个剧场演出的时候刻意留意了,原来这个少年是隔壁商学院高材生,剧院有时候缺人会找人来打打零工,郑宏算是固定的零时工。”
“后来就是妈妈错误一生的开始了。”阳光通过树叶的阴影照射下来,刚好斜斜的避过了郑桥。
“商学院的高材生,找零工找到了剧场,怎么会有那么傻的人相信呢?”郑桥说着,满是嘲讽。
吴俟隅接不上话,只能继续听着。
“妈妈很快陷了进去,上大学的时候家里不知道,但是毕业以后外公要送她出国,妈妈死活不愿意,家里才看出了端倪。”
“本来因为郑宏出身的原因,外祖父是坚决不同意的。”
“妈妈以为外祖父是看看不起郑宏的家境,嫌弃他们家没有钱。”
“但其实那只是很小的一部分理由吧。外祖父的产业很大,说实话,并不需要靠出卖女儿联系什么商业大家族,虽然有的话是锦上添花。”
“只是外祖父在商场上打拼一辈子,看人的眼光还是很厉害的。或许那个时候他就看出来了郑宏是什么样的人吧。”
“外祖父也是在上了年纪之后才有的妈妈,妈妈是家里的独女,老父亲还是心疼女儿多一些的。在几次大的吵架之后,外祖父妥协了。同意了郑宏和妈妈交往。”
“但是有个条件,郑宏必须要凭借自自己的本事挣到五百万两人才能结婚,不然外祖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
“郑宏的商业头脑很高,在妈妈启动资金二十万的帮助下,他在毕业后仅仅两年的时间就挣到了五百万。”
“我妈妈是个很典型的理想主义者,以前她的世界只有音乐,后来她的世界变成了只有音乐和郑宏。”
“小提琴的世界有悲欢离合,却没有人性浮华,而郑宏给她的世界只展现了情意绵绵,没有背后的阴谋算计。”
“郑宏的表演,骗过了所有人,包括原本戒备的外祖父。”
“五百万的承诺实现了,他们结了婚,一年后我就出生了。同年,外祖父离世。”
“郑宏花了两三年的时间吧,完全接手了外祖父的产业。那时候的他家庭美满,事业有成,多风光。”
“郑宏虽然事业很忙,但是最开始的几年还经常回家的,对妈妈的态度一直没有变,妈妈那时候一定觉得郑宏很可靠,尤其是在外祖父走了过后,郑宏算是一个外人稳住了偌大的家族企业。”
“妈妈从郑宏那里得到了很大的安全感,安全到她愿意为了郑宏放弃了自己的小提琴。,全心全意的照顾这个家庭。”
“听起来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吧。但这些都是妈妈在信里面说的。这样的郑宏我没有见过。”
“在我出国以前,我看到的郑宏是经常不在家妈妈会坐在家里的阳台上,看着远方的海发呆。有时候一看一整天,饭都很少吃。”
“我还太小了,保姆带着我。我们住在一个屋子里,但感觉像生活在两个世界。”
“我能感受到的是妈妈和别人的妈妈不一样,她不开心。”
“但是妈妈没有在我面前哭过,一次也没有。相反,只要是我到她的身边去,她都会尽力笑着,然后抱我。”
“她的眼睛没有带过笑意。我记得的。”
“我听说,热爱文字的人会被文字困死,热爱音乐的人,大概也会溺亡在音乐的幻境里面。”
“后来,郑宏把我送出国了,身边跟着我的只有保姆,保姆还经常更换。”
“在国外的那几年,我每年会回来两三次,每次回来妈妈都没有什么变化。”
“很多次,我想接妈妈一起出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妈妈坚持不愿意离开。只是叫我走,出去看看这个世界。”
“我不明白为什么,所以后来我学了心理学专业,我以为可以靠着心理学知道妈妈是怎么想的。”
“但是人心哪里是一本书可以看透的。”
“十八岁的时候,接到了警察的通知。你知道,那样的消息都不是郑宏告诉我的。”
“她什么都没有留下。”
唯一留下的只有一封信,还有结尾的那一句,郑桥,妈妈走了。以后你在世界遇到的美好,烧给妈妈。
这些,郑桥没有说。
“抱歉。”吴俟隅说道。
郑桥摇摇头,接着说道:“不想看见郑宏,所以办完母亲的事后我就离开了那里,那里算不上家,所以不算离家出走。”
“你也不想再去国外了,所以就到各地走走,然后就遇到了巧巧。”吴俟隅接着说道。
“是,身上的钱很快用完了。那个时候才知道有零工这个东西,也不知道想去哪儿,就是一路走一路看。”
“那前面是什么?”吴俟隅笑着转移了话题,伤口已经结痂了,就不要再反复揭开了。
“我们去看看吧。”郑桥起身了,吴俟隅赶快跟上。
转过那个山丘,吴俟隅瞬间震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