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在舞台上缓缓漫步,展示着自己的礼服和首饰。追光灯将她笼在绚烂的影子里,添了几分朦胧和渺远,却依然不足以惊‘艳’。我只盯着她看了几秒,便惶惶然地垂下了头。台上这个‘女’人,从此将是穆萨守候一生的伴侣,纵然我有百般纠葛,也抵不上他人一纸婚约。
新娘款款走完,落座于沙发。许多‘女’人纷纷上台合影,由专‘门’的摄影师拍摄。
我想起乔治在车上的嘱托,说让我帮他拍张新娘挂满首饰的照片,便问身边的‘女’孩:“我可以用自己的手机给新娘拍一张吗?”
“这个嘛,你要征求新娘的意见,她同意才可以。”
‘舔’了‘舔’嘴‘唇’,我实在不想和新娘正面对话,可想到乔治专程从阿布扎比陪我来了这一趟,替他拍张照片过过眼瘾实属合理的要求。更何况,在这之后,我也不会再与她或穆萨有任何关系。
于是,我走上舞台,惴惴不安地介绍了自己,说话时,指甲几乎快嵌入‘肉’里。新娘犹豫了一下,似乎正在考虑,我也不愿再多费口舌,心觉自己已经鼓起了最大的勇气,若是被拒绝,对乔治也有得‘交’代。
沉静了几秒,新娘终于展开笑颜,答应让我拍一张。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柔,却压迫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待她端端正正坐直后,我飞速按下快‘门’,急急忙忙逃下舞台,躲在角落抚平自己起伏不定的‘胸’口。
这时候,主菜也上桌了,各种‘肉’食,各种炒饭,一盘盘浓香四溢,我却再也没有胃口。不知道自己是被这华丽的装潢震慑,还是被新娘那柔软的声线击溃。随意尝了几口后,旁边的‘女’孩开始问我中国的婚礼是怎样的,我说我们男‘女’同席,从不会在婚礼上这样唱歌跳舞,流程也很简单,几句致辞后便可以用餐。而阿联酋的婚礼,单是今日的这一场,便持续了整整数个小时,耗得我心神俱疲,压抑难解。
主菜撤下,样式丰富的水果和甜点端了上来。我吃着软腻‘精’致的巧克力蛋糕,想到这些都是穆萨家为了婚礼特意准备的林林种种,口中便演化为酸甜苦辣各番滋味。
饭后甜点将尽之时,新娘再次出现在舞台上。可这一次,她换上了一身白‘色’罩衫,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就像是中国的“孝服”,全然不复方才闪耀的模样。新娘的头顶被一块白布盖住,大概这同中国古代的“红盖头”道理相同,只不过在阿联酋换成了“白盖头”。而在场的其余阿拉伯‘女’人,也纷纷重新换上黑袍,仿佛方才我所见的坦‘胸’‘露’‘乳’都是幻觉。
身边的‘女’孩告诉我,这是因为,男人们要进厅了。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刻,之前的过程冗长单调,几乎快要令我忘记今日必将面对的场景。我曾以为自己在漫长的拖沓中已学会直面现实,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却依然止不住全身颤栗。
穆萨在一群白袍男人的簇拥下入场,穿着一身镶着金边的黑袍。男黑‘女’白,恰好与平日的穿着颜‘色’相反。他慢慢走上t型舞台,向新娘迎去,也渐渐离我更近。一步一步,踩得极沉极稳,像是在铺叙一场绵长而决然的道别。
穆萨的脸‘色’很严肃,没有一丝微笑,依然像是赛骆驼时那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我仰望着这个男人,想到他曾在婚礼前夜与我贪欢一宿,可如今,却要向另一个‘女’人‘交’付他的余生。漫漫苦绝的长夜里,我们曾编织过一场‘精’彩与残忍并肩的童话,可是,也仅仅是童话而已。
追忆与回溯的脚步总是显得徒劳而忧伤,仿佛急吼吼的鼓点,聚集着临阵待发的悲怆。我今晚一直穿着这身旗袍没换过,刚进来时显得婉约低调,现在立在一群黑袍之中,反倒格外扎眼。穆萨只是稍稍睥睨,便一眼看见了满场黑袍中静坐无声的我,脚步稍稍顿了顿,眼中闪烁了一瞬,继而迅速收回眸光,加快脚步,朝他的新娘迈步前去。
我的手不觉抓紧了衣裳,自觉地缄固了所有的*与伤痛,。我是受命运恩赐与戏谑的,曾允我遇见一个如此美好的男人,却又将一切归于贫瘠的现实。可我怨不得,憎不得,因为这是我自己选择的,可我却不能坦坦‘荡’‘荡’地说,自己已完全心甘情愿地臣服于这种选择。
舞台尽头的长沙发上,穆萨坐在了新娘的身边,掀起了她的白盖头。这掀起的动作十分迅速,少了些情谊绵绵,却多了些果断决绝。
便是这一瞬的抬手起落后,穆萨的父亲站上舞台的起端,从兜里掏出一把钱开始向四周分撒。满天的钱雨挥霍,前前后后撒了三次。在场的小孩们纷纷跑去争抢,而周围的人也开始陆陆续续离席,或是跑上舞台与新郎新娘合影。
一场奢华的婚宴,穆萨与别人的婚宴,至此,总算告别。原本可以隔岸观火,可我非得身临其境,仿佛泥足深陷的苦怅,虽然爬出,却仍带着一身沉甸甸的泥沼。
我站起身,最后一次看向那华丽繁复的舞台。穆萨坐在新娘的身边,眼神却望向我,闪闪烁烁,游离不明。
就这样,我们躲躲藏藏地遥望着,却没有游向彼此的力气,只能慢慢地漂流,看着你与我渐行渐远。而在漂流的过程中,我将不时回头望向曾与你‘交’会的所在,虽然短暂,却是深刻。
我撤回目光,深吸一口气,脚步漂浮地向‘门’口走去。没走多远,遇上了阿尤布。
“怎么样,玩得开心吗?”大概是之前看到了我和乔治的互动‘交’流,又或是他妹妹和穆萨的婚礼已经尘埃落定,这一次,阿尤布的神‘色’看上去缓解了许多。
我扯着嘴角笑笑:“和我们中国的婚礼很不一样,相当新鲜。”为了表现自己的愉悦兴奋,我还特意多说了一句,“居然还有撒钱这种环节,你们真土豪。”
阿尤布骄傲地笑笑,不置可否,他们的确有着富有的优越感。顿了顿,阿尤布问我:“我妹妹穿婚纱的样子你看到了吗?”
我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只得诚实地点点头:“看到了呢。”
阿尤布‘摸’‘摸’下巴,嘟囔道:“我这个做哥哥的都没看到过,真是亏大了。”
我强扯出笑意,安慰他道:“你妹妹她……很温柔,也很漂亮,穆萨得了个好妻子。”
我竭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哽咽,伴着阿尤布的笑容,微微颔首,落荒而逃。
乔治已经在‘门’口等着我,瞧着我一副茫然无措往前冲的架势,急忙挡在我身前:“你这是要跑哪儿去?”
跑哪儿去?我如今恨不得钻地缝去,急急扯了扯乔治的衣袖,想要尽快离开这个喘不过气的是非之地。
“这么慌?不想先看看男宾这边的照片呀?我照了好多。”乔治匆忙跟上我的脚步,一边还拿着单反摁来摁去。
“出去再看,我们先离开。”我的高跟鞋踩在瓷砖上,发出一声声清晰的脆响。这脆响越来越快,越来越‘乱’,反过来又击打着我脆弱的情绪。
好不容易走出酒店,嗅着室外新鲜的空气,竟然有如此虚无轻渺的无力感,仿佛这城市低空中的尘埃,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坐上车,乔治还在怂恿我看他拍的照片,一边评述一边自我赞叹。
“我拍照技术很好的,你看,这题材多新颖。英俊的新郎,冷酷的面庞,处千人之中而少言寡笑,是不是能让人感觉到寓意了什么?”
我的心跳漏了半拍,还是忍不住凑了过去,在一张张热闹欢快的照片里,穆萨的笑容很稀少,或是很僵硬。
他懂得克制,却一直都不是一个很好的演员。而我,竟很卑劣地从这些照片中,获得了安慰和快感。
怀着鬼祟的心思,我问乔治:“那你觉得,这寓意了什么?”
他开始夸夸其谈:“照片艺术嘛,讲究一个内涵,没有内涵也要编出内涵。比如说,我可以编这个新郎其实心有她人,却不得不和家族指定的新娘成婚。放在影展上,这就是令人感慨的卖点。”
“‘乱’说!”我被他戳中了心事,慌里慌张地反驳,感觉自己表现得过于‘激’烈,又连忙转移话题,把手机相册翻出来,递给了乔治:“喏,你要的新娘婚纱照,我可是厚着脸皮去求的,还再三保证了不会上传到任何网络或公开媒体。”
“太好了,你不知道,他们看我拿着单反,怕我进去给‘女’宾胡‘乱’照相,最后才放我进去,其他人已经把新郎新娘围得水泄不通,挤都挤不进去了。”乔治愉快地接过我的手机,本是喜笑眉开,却在看到照片的一瞬间,僵住了。
“怎么了?”我有些疑‘惑’。
“没……没什么。”乔治很快恢复常态,顿了顿,问我,“你能不能把这张照片发给我?我保证不外传。”
“当然,本来就是帮你拍的。”我迅速把相片传给乔治,并未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