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轰隆轰隆”的机关前进声已经听不到的时候,带着顾君华一路大步前行未曾停止的铁篓终于止住了身形。
二人走了将近四五里的路程,终于来到了固城城西。
与城南相比,城西的街道明显窄了许多,但顾君华发现这里却多是高楼广厦以及深宅大院,建筑物比起从城南一路走来看到的那些房屋都要豪华。
这城西俨然是富人们居住的地方。
这里的街道并不像城南的街道那样空旷,大街上可以见到许多穿戴整齐的富贵人家小厮来来往往,他们有些刚出门,飞快地往城东或是城北跑去,有些是刚从城东或城北回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汗水,擦都顾不得擦,那些返回来的人是累的,而跑出去的人,则是急的。
“如果我没看错,这里是有钱人们住的地方吧?铁兄你带我来这里干啥?”当顾君华侧身避过第三个差点就撞到他的小厮后,终于忍不住问道。
“救人。”铁篓淡淡道,他看了看那些被主人家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们,面带忧色道:“也不知道蔡姑娘一家有没有离开。”
“要离开就只有往南走,打伤了北王的那几人肯定被困在城中,虎威军的人不会让他们把消息传回去的,固城的东门与西门定然已经被封住了,咱们从城南过来,沿途一个人影都没见着,你那个蔡姑娘,她家肯定也像其他人家一样,正打听消息呢。”顾君华沉吟了一瞬,而后道。
铁篓听到顾君华的分析,点点头,脸上的忧色瞬间消失无踪,他垫了垫背后的巨大铁篓子,继续向前走。
片刻过后,铁篓与顾君华来到一座朱门半掩的大宅院前,朱红色的大门上钉着金光闪闪的铜钉,光是门槛就有五寸高,门口立着两尊汉白玉石狮子,雕刻的栩栩如生,每尊石狮子都与顾君华的肩膀差不多高,显得威风凛凛。
金光闪闪的“蔡府”两个大字印在一张有顾君华一抱之长的乌木牌匾上,乌木牌匾与大门齐宽,四周还镶嵌着一层金边,显得贵气逼人。
大门口的台阶上站着一个管家模样的老人,看模样有四十多岁,一身合体的锦缎袍子穿在他的身上,让他也带着一丝贵气,但此刻的管家满面愁容,正踮起脚尖焦急地朝道路的北边张望着。
当这名管家的目光瞥到了铁篓后,面色顿时收敛,变得冷漠异常,他转过身来,双手拢在袖中,冷冷地望着铁篓。
“采药的,你来做什么?”铁篓与顾君华二人还未踏上门口的台阶,这名管家就冷声问道。
“蔡姑娘的病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俺是来为她医治的,宋管家,请让俺进去给蔡姑娘治疗吧。”铁篓并未在意宋管家冷冰冰的态度,轻声道。
“哼,你这骗子,还要我说多少次?我家老爷说了,你是个庸医,快走快走,这里不欢迎你!”铁篓的话刚说完,宋管家就皱起眉头不耐烦道。
“上次用的药没有问题,只是你熬药的时间太久了,导致汤药流失了大部分药效,才让蔡姑娘的身体反而更差,俺没有骗人!”铁篓略微提高了些声音。
“哼!分明是你用的药不对,反倒赖在我的身上,真是无耻之极!再不走的话,我就让府中护卫动手了!”宋管家眼眉一竖,厉声道。
铁篓站在原地,眸光闪了又闪。顾君华看到铁篓的拳头缓缓捏紧、愤愤地咬了咬牙。
宋管家同样面色阴沉地盯着铁篓。
“铁兄,能否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告诉我,让我想想办法?”顾君华看铁篓这个样子,知道再持续下去肯定又少不了一场打斗,连忙将铁篓拉到一旁,低声问道。
铁篓看了看顾君华,将拳头松下来道:“我与蔡姑娘是几年前在城南一座山上认识的,彼时我正采药,蔡姑娘上山玩耍,被毒草割伤,我为她解了毒。”
铁篓提起“蔡姑娘”三个字,一双小眼睛里满是柔情。
“后来你是不是与那位蔡姑娘互生情愫?”顾君华嘿嘿一笑,笑容中不自觉带着些无道散人特有的猥琐之意。
铁篓这么一个雄壮汉子,在看到顾君华那猥琐的笑容之后竟然破天荒地往后退了退,不过他依然点点头道:“蔡姑娘心肠很好。”
铁篓的面色又暗了暗,低声道:“可惜……蔡老爷看不上我,觉得我只是个穷小子,不让俺俩往来,直到许多天前,俺在街上偶遇蔡姑娘,看出她身体有恙,来到蔡府好说歹说才求得了为她医治的一次机会,可惜……”说到这里,铁篓将目光投向站在门口用森冷目光正盯着他二人的宋管家道:“蔡府的那个大管家没有掌握好熬药的时机,破坏了药性,反倒让蔡姑娘的病情加重了!”铁篓说到这里,声音中已经含着些许杀意。
而这个时候,宋管家明显也感觉到了铁篓的不善,他一挥手,蔡府之中便冲出了十几名穿着黑色短衫的持刀护卫,他们一个个眼神凶恶,站在台阶之下。
“若仅仅是耽误了熬药的时辰也就罢了,毕竟他不是农家人,可以原谅,但现在他竟然反过来说是俺的药出了问题,想要推卸责任,丝毫不顾蔡姑娘的安危,简直不可饶恕!”铁篓越说越气,一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他冷冷地看着那十几名护卫,眼看着就要卷起袖管冲上去。
顾君华连忙挡在他身前道:“你这是干什么?就算你把这些护卫们全杀了,把那个宋管家也打死,又能怎么样,能救得了蔡姑娘么?”铁篓的力气很大,顾君华以单手拦住他,用了好大一番力气,差一点就要动用内力了。
但这一番话毕竟还是起了一点作用的,铁篓冷静了下来,沉声道:“那怎么办?不能再拖了,蔡姑娘身子弱,越拖越危险。”
顾君华想了想,从袖中将刚刚在城南门口陈绝递给他的那只腰牌拿出来道:“用这块腰牌!莽原大兵压境,固城中的人不是想跑么?人越富,越怕死,我们有这块银甲将军的腰牌,出城的时候不会有人阻拦的,让他们再给你一次机会,如何?”顾君华双目炯炯,仿佛要透出光来。
铁篓看着面前这个小个子,越发觉得他脑瓜子灵活,点头道:“那就按你说的办!”
二人各自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顾君华拉着铁篓穿过那些凶神恶煞的护卫们,径直来到宋管家面前,亮出手里的腰牌道:“我与铁兄刚从城南回来,亲眼目睹墨家巨型机关由城南被调动往城北,现在莽原大军压境,帅府出了事,你们要想出城,没有虎威军高级将领的允许是绝对不可能的!”他色厉内荏,将腰杆高高挺起,宛如一位将军,尽管宋管家站在比他高的地方,但顾君华却用一股高高在上的目光看着这位中年管家,神色十分倨傲。
蔡家是大家,宋管家能做蔡家的大管家,眼力自然是不差的,他看到顾君华将铁篓又拽了过来,本来想要呵斥,但当他看到顾君华手中的腰牌后,将已经到了嘴边儿上的话硬生生给咽了下去。
那的确是能够调动虎威军的腰牌,是虎威军中掌管实权的人物才能拥有的东西,他看顾君华虽然面色苍白,带着些许病态,但气度不凡,下意识便将顾君华的话信了大半。
“阁下是……”宋管家略微弯腰,用恭敬的语气问道。
“我是谁你无需知晓,你只需要知道,铁兄是我的朋友,医术也十分高明,他说你家小姐有事,那就一定有事,现在你们最好将铁兄请进去,为你家小姐看病,若耽误了时辰,你家小姐有个什么不测……”顾君华说到这里,眼神兀自一变,变得凶狠如同恶狼,阴森森道:“别的不说,但若是这固城城破,你蔡家所有人都要与守城将士共存亡!”
这番话说完,就连身旁的铁篓都吓了一跳,顾君华的话语中包含了阵阵杀气,有如实质,并不是装出来的,这样的杀气,只有经历过浴血搏杀之人才能历练出来,那是一种视生命如草芥的特有气质,一般人模仿不来的。
宋管家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在这固城中,本来就是虎威军最大,他看到顾君华手中的腰牌后,胆子先就散了一半,再看顾君华这幅杀气腾腾的样子,心里剩下的另外一些怀疑便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连忙对那几个侍卫使了个眼色,对顾君华二人躬身道:“两位请,两位请。”
顾君华冷哼一声,将手中的腰牌丢给宋管家道:“若铁兄没能为蔡姑娘治好怪病,你大可派这蔡府中的护卫将我们驱逐出去,腰牌归你,护你蔡家人安然出城。”说罢他看都不看,与铁篓一起踏入蔡府。
宋管家小心翼翼地将腰牌拿在手中,为两人带路。
这是一处四进的大院子,雕梁斗拱,檐牙高啄,并非一般的大户人家,“富”与“贵”,后者往往不多见,而今在这蔡府中,顾君华看到了类似于在近圣城城主府时那样的“贵气”。
“铁兄,我看这蔡府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处大院子,但却贵气逼人,丝毫没有媚俗之感,不知这蔡老爷是何许人也?”顾君华文绉绉地拽了几个词,问铁篓道。
铁篓摸了摸脸,憨厚道:“嘿嘿,说实话,俺只知道蔡家挺有钱的,房子也大,院子也宽,还真不知道蔡老爷是个干啥的。”
顾君华默默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在前方带路的宋管家回过头来笑道:“这位公子好眼力,我家老爷以前在京城做官,几年前告老还乡,在这固城城西买了一块地,安排人修了一处宅子,是那些富商巨贾们不能比的。”
顾君华点点头道:“难怪……那不知蔡老爷告老还乡前,在京中担任何等官职?”
宋管家略微挺了挺腰杆道:“实不相瞒,老爷辞官前,乃是朝廷的户部尚书。”
铁篓倒是没什么反应,顾君华的身体却轻轻震了一下,眼眸中投射出一丝光华。
“户部……或许可以借机查一查当年杂家覆灭的一些事情。”他心中暗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