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尘山上。
天刚蒙蒙亮,若是在往常的时候,凡尘山定是从上到下一片死寂,而睡得最熟的那位,也定然是三清殿后那座大茅屋里的无道散人。
可现在,一向以“能躺着不坐着,能坐着不站着,能喝酒不喝茶,能喝茶不喝水”为信条的无道散人竟然就站在茅屋外面。
他睡眼惺忪,时不时打个哈欠,一副很疲倦的样子,面朝东南方向,双目无神。
不多时,一个老道士急匆匆绕过三清殿,来无道散人的身后,同样面朝东南而立。老道士并未穿平日里那件背上画有八卦中“震”位图案的宽大道袍,只是匆匆披了一件山上普通道士们穿的灰色道袍便从自己的屋子里出来,浑浊的老眼中,目光闪烁不定。
“宗主也感应到了?”震长老率先开口。
无道散人点点头。
“那……”震长老欲言又止。
“嘿嘿,老实说,我也不知道。”震长老虽然没有把话说出来,但无道散人显然是猜出了这位老人要问什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此去并没有什么悬念,我一旦出手,不说荡平他们的老窝,也能杀他个大半,可这之后要牵扯的事情就多咯。”无道散人说着又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道:“我放守易下山之前,倒是真没猜到他们竟然会如此疯狂,但更猜不透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一帮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想要的肯定不少吧,就看守易有没有了。”震长老难得打了句机锋,似在感慨。
“嘿嘿,震长老这话说的在理,不过依我看嘛,别说守易没有了,就算是有,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无道散人无奈地笑了笑,显然对于某弟子也是毫无办法。
“道家弟子也好,杂家传人也罢,守易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那神秘人物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传了他杂家内功,半个招式都没教,想来也是怕万一哪天守易一着急用出了杂家的招式,被有眼光的人识破给暴露了身份。”似乎是受震长老的感染,无道散人也感慨了起来。
“宗主说的在理,那宗主认为,现在有几人知道他的身份呢?”震长老问了一个他很感兴趣的问题。
“南宫圣南宫贤肯定是知道的,那莫暗风或许本来不知道,但燃烧生命踏入四境后应该也察觉到了,至于其他人嘛,那些臭名昭著的老鼠既然这么着急抓住守易,他们的老大应该也是知道的,再然后……再算上京城的那个老不死?”越说到最后,无道散人越发不确定起来,不过震长老知道,只要是无道散人说出来的,就算再不确定,也十有八九差不了。
“那……宗主您到底是怎么个想法?”聊了这么一会儿,二人显然已经精神了起来,震长老看着徐徐升起的朝阳,声音也嘹亮了些。
“那个叫志在以刀克剑的年轻人反正不是啥一肚子坏水儿的家伙,他带着守易我倒是放心的。”无道散人伸了个懒腰,心情也因为太阳的升起而好了许多,接着懒洋洋道,“但是嘛,本座忽然想起这山上没酒了,得下山去买些酒来喝。”
震长老笑着摇摇头。
“唉,收个徒弟也不让人省心呐!”无道散人一边说着,一边回头钻进了自己的大茅屋中,在那张凌乱不堪的床上一顿乱翻,终于是找到了一件看上去还算完整且干净的道袍,马马虎虎套在身上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赶紧脱了下来。
站在门外的震长老斜着眼,看着这位宗主大人又钻入床底下,扯出一块长布条,布条的底端还连着一根木杆子,只不过那根木杆显然是被什么东西压上了,无道散人将那布条拽了拽,没拽动。
“嘿!”无道散人来了脾气,但又怕将手中的布条给扯烂,于是便略微躬身,抓住了那根看起来很是光滑的木杆,使劲儿一扯。
“哗啦”一声,木杆终于被他扯了出来,但同时,那张很明显是随手搭建的床也塌了。
茅屋外的震长老脸皮抖了抖。
“嘿嘿,让震长老见笑了。”无道散人看着自己的师叔,竟然破天荒地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色。
震长老将目光从那堆已经散了的“床”上转移到了无道散人手中那根拴着布条的木杆上。
“喏。”无道散人看到震长老感兴趣,从茅屋中出来,将手中的物件递到震长老手中,然后拍了拍身上的土,这才返过身又将那件灰色道袍套在身上。
震长老接过木杆,随意一甩,布条上许多尘土兜头洒下来,呛得老头儿一阵咳嗽。
那自制的长幡,“幡面儿”已经发黄,但上边那歪七扭八的毛笔字却依然清晰可见,震长老一看那些“字”的形状与排列就知道那定然是自家宗主的“真迹”无疑,无道散人接过长幡往地上一插,恰好有一阵风吹过,布条垂下,缓缓飘摇。
“掐指算前世五百年,相面知今生九千事。”
那布条上,写的正是江湖中走街串巷的“得道高人”们必然都会吹嘘的一句话,不得不说,忽略那已经发黄的布条不记,光看布条上的字,还真给人那么一丝世外高人的味道。
然而,若再看拄着长幡的那身躯雄壮的道士,这一丝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仙气儿便也没了。
“嘿嘿,震长老瞧着这身行头如何?”无道散人颇为自得地摸了摸下巴。
震长老没说话,但一切想法都写在了脸上。
无道散人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回过头来看了看那张已经四分五裂的床,沉吟片刻后还是觉得现在修比较好,否则依他对弟子们的了解,交代的事情前脚说完后脚指定忘了,他可不想过两天回来后只能躺在三清殿的琉璃顶上睡觉,凉快是凉快,可入夏穿的衣服少了,硌屁股不是?
“守德,守德?别睡了!快来给为师修床!”无道散人张开嘴巴,面朝守德房间的方向念叨,声音并未传遍凡尘山,而是用了逼音成线的手段,只传到了守德一人耳中。
师父召唤,守德自然是不敢装作没听见的,不一会儿就穿好衣服来到茅屋前,他看着拄着长幡的无道散人,愣了愣。
“看啥?”无道散人没好气地白了守德一眼。
“呃……师父,弟子认为,您手里再持一把拂尘会更像道士一点。”守德一本正经地说道。
“嗯?是个好主意。”无道散人想了想,觉得可行,但很快又意识到了不对,板起脸教训道:“什么叫像道士?会不会说话!”
意识到失言的守德迅速闭上嘴,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尽管如此,无道散人还是钻进茅屋中找了一支拂尘出来,有模有样地拎在手中。
“这下像了吧?”无道散人问守德。
“嗯。”守德点点头。
“那怎么还不进去修床?”无道散人皱眉道。
“哦,弟子就是想问问,那布条上画的是啥,瞧了半天也没瞧明白。”守德很老实地说道。
震长老死死抿住嘴巴,不让自己笑出声。
“干你的活,就你话多!”无道散人看到震长老的表情,面上挂不住了,一脚踹在守德屁股上,将他踹进茅屋中。
而后,这位已经许久没在红尘中露面的无良道士慢悠悠地往山下走去。
“师父,记得回来的时候买副骰子!”毛屋内,守德喊道。
“你个兔崽子小声点儿!生怕守道他们不知道为师偷溜下山吗?”无道散人一边翻白眼一边恨铁不成钢道。
这一日,凡尘山上走下一个江湖骗子模样的道士,直奔东南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