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以南的郊外有一片荒废的村落。
无人知道这片荒废的村落为何地处京郊却如此荒废,就算是久居京城之人,也只知道这里地方偏远,车马不通,久无人烟。
风很大,正是夏天即将到来前最后一波大风天,不论是远行的孤身游子,还是群行的车马商人,遇到这样的天气,都会皱着眉头喊一声“倒霉”,而后寻个地方避风。
风吹过着片久无人烟的村落,卷起大片尘土。
尘土中,有一个人影迎风朝这片荒村走来,像是外出之人迷了路,借地方避风。
走近了,才看到这身影的主人原来是一个青年,二十出头,身穿白色粗布长衫,背后负着一把极为醒目的长刀。
尘土漫天,大风滚滚,青年迎风朝着这片荒村走来,尽管看起来消瘦,可他每一步都走的很稳,并且走的还是常人无论如何也走不出来的直线。
没有被尘土遮盖住视线,也未被狂风吹歪过方向。
又走近,这才能让人看到青年的脚下原来踩着一双麻鞋,看起来十分单薄,虽然现在以不像隆冬那般寒冷,可寻常人家穿的也都是厚鞋,青年就踩着这样一双鞋子,于漫天尘土中走来,鞋面与长衫上都未沾上丝毫尘土。
风渐小,青年轻轻踏步,下一刻便立在十步以外一堵坍塌了大半的土墙上。
青年低头,便看到了三个半跪在尘土中的灰衣人,每个人都被灰衣包裹的严丝合缝,一只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负在身后,动作极为一致。
“她在么?”青年张嘴问道,声音轻缓,却透过大风准确无误地飘落到了这三名灰衣人的耳中。
三个灰衣人同时点了一下头。
青年点点头,风又一次变大,而后青年的身影消失不见。紧接着三个灰衣人也消失在了漫漫风沙黄土中。
很少有人知道,这片京城南郊的荒村之下别有洞天。
这是一座修建极为完善的地牢,地下黑暗,每隔五步,墙上都会挂着一盏铜灯,灯火密密麻麻,将整个地牢的每条通道都照耀的极为通透,可就算如此,也难以掩饰那种森森然的凉意。
背负长刀的青年走进如同择人而噬恶鬼般的地牢入口,身形没有丝毫停滞,直接走入众多通道中最为靠左的那一条。
沿途路过各个牢房,有的人奄奄一息,有的人面容冷漠,也有的人冷目相对,甚至还有人不住咆哮挣扎,叫喊声在通道中回荡,震耳欲聋,一道道内力波动往外扩散,像是下一刻,声音的主人就能突破枷锁的禁锢,逃出生天。
对于这一切,青年都没有在意,因为这里三步一人、五步一岗,通道中立着的不是身披甲胄的士兵,而是一个个笼罩在灰色衣袍中的杀手,这些人对牢房内所有犯人的表现都漠不关心,只是笔直地站着,如同钉在地上的木桩。
青年脚步踏地无声,但速度却很快,如一缕劲风,冲向通道的尽头。
有血腥味弥漫而出,青年略微皱了皱眉头,前行的速度加快。
通道尽头处,有阵阵风扑面而来,不同于地面上那汹涌狂躁的风,这风带来的是一股舒爽清新的香,风香中有一抹飞扬的白。
与青年身上的白色粗布衣衫不同,那是一种极为亮丽的白,如雪般,在阴森而又恐怖的地牢中,实在是惹眼。
青年的速度更快,狠狠一跺脚,下一刻便立在了通道尽头处。
两个穿白衣的人影立在一起,互相对视一眼,目光中都说不上含有什么感情,只是轻轻相遇,便触了电般火速弹开,却又不约而同地落到面前,呈俯视的姿态。
二人的脚下,是一间极大的牢笼,以粗大的铁链拧成,牢笼中,许多年龄不超过十五岁的少年正滚在一起,他们每个人都穿着残破的衣服,手里分别握一长一短两柄刀。
刀是普通的刀,持刀的人是普通的少年,可这巨大的牢笼中,杀意冲天!
地上已经躺着许多具少年的尸体,血肉模糊,方才通道中那淡淡的血腥味便是从这些尸体中传出来的。
血腥味弥漫,每个滚在一处扭打着的少年,眼里都带着淡淡的猩红,神色间充满了要将对手杀死的决心。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逸散到上空,对于站在上方那需要他们仰视的青年,所有人都没在意,因为一旦他们分神,就可能被对手抓住空挡而死去。尽管在杀人,在被杀,可所有的少年都没有说话,没有叫喊。
沉闷的厮杀,更加可怕。
穿白衣的一男一女冷漠地看着,约莫是看了一会儿觉得腻烦,后到的青年率先抬起头闭上眼睛,打了个哈欠。
“累了?”
是一个柔美的声音,温婉如水,让人听着就感到舒心,这声音的主人也把视线从下方那厮杀着的少年中转过来,一双带着无尽柔波的眸子投向别处,余光在青年那张冷漠的脸上轻轻扫过,漫不经心道。
“一路奔袭,本以为能和他战一场,可惜他已经超出我太多。”青年的声音有一丝遗憾。
“莫暗风已经到了那一步?”穿白衣的少女声音提高了一分,带着紧张。
“没有,可也差不多了。”青年答道。
通道中陷入亢长的沉默。
“你呢?”良久,那柔美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与此同时,一双眸子也在犹犹豫豫间,终于转到了青年的脸上。
青年的眼珠动了动,而后眼皮睁开,眼神不动,直勾勾地与少女那让人看一眼就觉得温软的眸光对视,纹丝不动如打造这地牢的精铁。
“还差一些,再杀几个顶尖高手,兴许就成了。”
少女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只是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又一股血腥味飘了上来,方才滚打在一起的少年们,又有一小半躺在地上,没人痉挛挣命,都死的恨透彻,余下的少年各自背靠牢笼,眼神凶恶如虎狼,防备着周围的人。
青年的目光轻轻往牢笼中扫了一眼,缓缓摇了摇头道:“没意思。”而后,他转过身,迈步离开。
“那个道士在墨城,你们若是想要活的,就得尽快了。”青年低声道,长衫下摆似乎被风吹起,掠过少女那一袭白色狐裘。
少女像是没有听见般纹丝不动。
直到青年已经远去很久,才轻轻咬了咬下唇,呢喃道:“你们……”
皇宫,勤政园,御书房外。
一个年岁上了四十的男人,满脸刚毅,身穿白甲,一手拖头盔、另一手按刀,恭敬的跪在御书房外。
这里乃是御书房,皇帝批阅奏章的地方,皇宫里寻常的宫女太监,未经允许,绝对不能靠近御书房百步,而现在,竟然有个将军模样的人有资格跪御书房门口,还佩着刀,让人惊讶之余也带着羡慕。
能够带兵器入宫本身已是极高的待遇。而能够身披甲胄,带刀跪在御书房门口,绝对不是负荆请罪,其人必定深得皇帝信任。
御书房内寂静无声,佩刀男人静静地跪着,虽然心中焦急,可面上却没有露出丝毫不耐烦的情绪。
没一会儿,御书房门打开,从中走出一个小太监,弯下腰来对那白甲将军耳语了几句。
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但见那白甲将军刚毅的脸上闪过一抹可见的狂热与嗜血,将头盔放在地上,朝着御书房磕了一个头,这才又拎起头盔退出了勤政园。
一炷香后,京城街道中出现了一批兵士,遣散行人。
又一炷香后,平时只开半扇门的京城城门完全打开。
半个时辰后,一列列穿白甲的骑兵从城门涌出,所有骑兵白甲白枪,坐下的马匹也披着与骑兵身上甲胄材料相同的马具。
数以千计的骑兵朝北方狂奔而去。
近圣城外二十里,墨城。
顾君华在莫暗风的带领下,七拐八拐,穿过一条条有宽有细的甬道后,终于到达了一处眼界开阔之地。
他此刻身在一处山谷中,准确地来说,应该是一座大山的山腹中,山腹已被掏空,四处可见人力开凿的痕迹,极为空旷,像是一片开阔地。
山腹中建筑林立,抬起头来,可以看到太阳。许多工者在各色奇怪建筑中穿梭,神色匆匆,他们的手中大多捧着一张或几张图纸,见到巨子一行三人,纷纷向巨子点头示意。
“凿山穿石,自铸高城,真是大手笔啊!”顾君华由衷赞道。
墨天工得意一笑,他虽为墨家人,却也是第一次到墨城,很多东西都没有见过,目光不停打量来打量去。
“巨子前辈,墨家开启墨城,是为了将其修筑完善吗?”顾君华看着那些忙碌的工者,以及许多自己从未见过的奇怪建筑和工具,分外好奇。
莫暗风摇摇头,一路向前走着。
顾君华不好再问,只得跟在莫暗风身后,鳞次栉比的建筑群中,有一座石台很引人注目,石台很高,被诸多奇怪建筑围在中央,众星拱月般,石台通体乌黑,材质与隔断山谷的巨门以及那刻有墨家八气归元心法的门很相似,尽管隔了很远,可顾君华还是瞥见到石台上有什么东西摆放着。
隔了有上百步,石台上摆放的东西依然给顾君华一种极为特殊的感觉,他想放开心神去感受一番,可惜丹田依旧闭塞,只得作罢。
莫暗风的速度加快,黑色的大氅鼓荡,替顾君华与墨天工挡住山间的风。
距离石台五十步,顾君华心中一颤,在那石台上感觉到了一股极为特殊的波动。
他的丹田中,自清醒以来就昏死过去的黑龙似乎动了动。
顾君华想要趁机呼唤黑龙,却不防一直快步前行的莫暗风忽然停下。
他望着远处的石台,开口道:
“小友,可信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