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里,那身披黑色大氅的中年男子将那无形无色的神念波纹驱除后,停顿了一下。
“老大……”这男子身后跟着一个年轻后生,留着一头短发,身材苗条,个子略显矮小,本来一直亦步亦趋地走在后头,看到前边的男子停顿下来,忙不迭地往前去,谄媚地问候,“老大您有什么吩咐?”
“没有,继续走吧。”中年男子对这后生的谄媚不以为然,木然地摇了摇头,而后继续前进,态度颇为冷淡。
“嘿嘿,咱们还要走多远啊?”后生对于中年男子的冷淡也不以为意,依然腆着脸问东问西。
“不远了。”中年男子惜字如金。
后生眼睛骨碌一转,而后又往前探了探身子,走到中年男子身侧,装作不经意般回头瞥了一眼趴在中年男子背后的道士,“师父,这个人道士谁啊?”
“不知道。”依然惜字如金。
“不知道把他救回来干嘛。”后生低头小生嘀咕着,一抬头便看到自家师父那威严冷酷的目光。
“兼天下,爱众生,你难道忘了祖训吗?”这一次,中年男子的声音终于带上了感情色彩,不再冷漠,夹杂了些愠怒。
“弟子不敢。”后生敛去了面上的笑意,终于显得沉稳庄重了些。
中年男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大步向前,树林茂密,一眼望不到头,这几百号人已经走了很长的时间,北方的日头,在这冬天显得特别小,不好判断此刻是什么时辰,寻常人若是走在这样的树林中,走这样长的时间,前后不着边际的,定会露出焦躁的情绪,脾气差一些的,保不齐已经破口大骂。
可是,这几百号人中,没有一个如此,他们都安安静静地向前走着,青壮年就算身上背着行囊包袱、各色木箱,也依然照顾着妇孺老人,气氛虽然显得有些压抑,可却并不杂乱。
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又向前走了一段路程,领头的中年男子放缓了脚步,一直保持跟中年男子同样速度的人们也都放缓了脚步,直视前方。
隐隐可以闻见潺潺的流水声,有经验的人都知道,要到达树林的尽头了。
虽然依旧没人说话,可他们的表情却都放松了许多,毕竟对谁而言,在单调的风景中长时间跋涉都是一种煎熬。
“大家加把劲,就快到了!不要放松警惕!”中年男子高声喊道,声音中气十足,蕴含着莫名的力量,灌注到所有人的体内,让疲惫的行路人听了后,精神头都提起了几分。
而后,中年男子一跺脚,飞出树林,这个时候北方的树,大多都还没长出叶子,只有光秃秃的树杈横竖交叉,中年男子穿过这些树杈的时候,身上的气息往外一震,无形中包裹住了背后的小道士,免得他被划伤。
刚一踏上最高的枝头,男子的眉头就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他外放出来用以保护背后小道士的内力,正缓缓被背上的人吸纳入身体。
“醒了?”男子扭头,看了看小道士,对方依旧是方才那样,一头扎在他的肩膀中,头部的重量没有变化,呼吸的频率也没有改变,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
“丹田自行吸收元气与内力疗伤,倒是也没什么坏处。”男子沉吟片刻,没有去管小道士。
他的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一条河,波光粼粼,流水潺潺,让人看着就心生欢喜。
他膝盖微屈,正欲起身飞到近处去看看,却发现迎面走来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青年,身穿一袭白色粗布长衫,脚踩麻鞋,背后背着一柄长刀。双脚踩在树梢上,一步一步地往男子这边走来,树枝随风飘摇,可他的每一步都不会落空,如履平地。
青年长发及肩,被一条浅蓝色发带草草束住,多了几分闲散之意。
但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极为闲散随意的人,刚一出现,就让那中年男子止住步子,身上爆发出一股强绝的劲风,一眼望去,整片树林的枝杈在中年男子一震之下,不断摇晃,像是乱葬岗中爬出来无数枯瘦的骨架。
树林中稳步前进着的人们感应到来自头顶的威势,默契地停了下来,一齐仰头,目光灼灼。
“少年郎,追了这么久你不累?”中年男子虽然神经紧绷,摆出了御敌的样子,可言语间却并不紧张。
“跑了这么久,你们不也没停下过?”青年对于面前男子的调侃不以为意。
“你我打下去没什么意义,就不要耽误彼此的时间了。”中年男子对于青年略带嘲讽的语气也没有表露出不满,而是摇头叹息道。
“我出现不是为了和你打架,而是为了你背后那个人。”青年的目光略微偏转,移动到小道士身上。
“师父,与他废话作甚?打死他!”树林中,所有人本来都安安静静看着空中一白一黑两个人的对峙,却不防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莫名的平衡,叫嚣者正是方才跟在中年男子身后谄媚叫“老大”的后生。
“闭嘴。”立在树梢上的中年男子低了一下头,厉声喝道。
后生乖乖闭了嘴,不过目光却颇为不善地盯着那穿白衫阻拦了自家“老大”去路的青年。
“我救下了他,自然就要保他,大不了我接你一刀。”
中年男子说完,略微矮身,他脚上踩着的树梢不断往下压,崩成一张弓的样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让人听着心颤。
而后,被压弯的树枝弹起来,中年男人借力飞向自己的目的地——那条波光粼粼的河。
视面前的青年若无物。
尽管背着一个人,可中年男子的速度依旧很快,眨眼功夫便出现在几十丈外的河边。
树林中的人见状,都把仰着的头扭了回来,面朝前方,先后迈开步子,也将头顶那修为不凡的青年视作空气。
因为在他们眼中,就只有那个身披黑色大氅的伟岸男子。
青年似乎是没想到对方的态度竟然这么强硬,略微一愣神之后,本来极为清秀的脸上瞬间血气上涌,任谁看到他的面色,都能感受到他的愤怒。
这青年一矮身,脚底的树枝被压弯,发出“噼啪噼啪”的碎裂声,眨眼间,整棵树都被压弯,压住其他树上横生交错的枝杈,使得林海中出现了一个中空的圆形。
而后,白色身影电射向高空,就在这青年离开树梢的刹那,“咔嚓”一声,那棵大树从中间断裂。
一股气浪从头顶压下,所有正在行进的人都没有停止,仿佛感应不到这威势,当那肉眼可见的气浪穿过层层树杈,下压向众人的头顶时,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幼的身上都冒出了一缕纤细的土黄色光华,这些光华始一出现,就凝结到了一处,化作了一张大网。
气浪降下来,与大网相撞,顿时便消弭于无形,分外奇异。
人们依旧向前走着,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但步伐迈的更大,速度也提高了一分。
半空中,背刀的青年白衣猎猎,抬起手臂握住刀柄,而后一抽。
一抹宽约一丈,长约十丈的半圆形黑光在他这一抽之下突兀地出现在他背后,那根束着青年及肩长发的浅蓝色发带飘飞而起。
“斩!”一声怒喝,如同来自于九幽下的魔王,自高空炸响,树林中前行的人终于不能再保持平静,都抬头望向半空中的那个青年,青年狞笑一声,背后的半圆形黑光随着他手臂一抡而往下翻滚而去。
直指那落在河边的中年男人。
黑光极快,旋转着向下斩,如同一柄巨刀,还未落下,就卷起密密麻麻的刀芒。这些刀芒也全部往中年男子面前飞来,并没有多大准头,大多落入水中,溅起丈许高的水花。也有落到中年男子面前的,临近不过三丈便消散成一道道黑气。
中年男子抬眼看着往他头顶劈下的黑光,正欲有所动作,背后一直昏迷的小道士却动了动脑袋。
顾君华醒来,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复正常,就先看到了那密密麻麻斩下来的刀芒,他木然地抬头望向刀芒的出发点,就看到一道粗壮的黑光旋转着压下来。顾君华一眼认出来这是刀势,不同于痴刀发出的刀势,需要成长,眼前的刀势完全是一蹴而就。
挥手间,刀势成,这看起来分外年轻,不过二十五六的青年,竟然是个实打实的三境高手!
他心中惊讶,刚想说话,就感觉喉咙一阵腥甜,“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而后,痛楚从全身上下传来,一齐涌入大脑,疼得他几乎又一次昏死过去。
“你受了极重的伤,不要乱动。”中年人开口,声音沉稳,让人听着就觉得心中安定。
顾君华点点头,感觉脖子像是被扭了半圈一样,放弃了这个动作,勉力把眼皮抬高,死死盯着半空中的黑色刀势。
他能感觉到,这刀势比起痴刀挥出的第三刀还要强。
同时他也感觉到了两股刀势中有着近似的气机,就如同天宗与人宗,同修道法一样。尽管不完全相同,可气机还是非常相近。
他转了转眼珠,想要看清背着自己的中年男子,可惜只能看到他刚毅的脸。
黑色刀光压下,大地与河水都被分开,赫然是巽长老曾经提到过的一种极为高超的境界——抽刀断水。
“此人的刀势比痴刀还强,他到底是谁?”顾君华心头疑惑,此刻几乎是翻白眼的状态,才勉强看清了那如同疯魔一样的青年。
青年瞟了顾君华一眼,目中的杀机有如实质。
“又是灰夜执法者。”顾君华心中苦涩,把目光转向了已经压到头顶的黑光。
完全感受不到一丁点儿的气势,这让顾君华惊讶于中年男子那雄浑的内力,竟然能完全屏蔽住这可以断水分流的刀势气机!
黑光终于砸了下来,以一种极为霸道的方式,始一降临,直接就压到了中年男子体外一丈处,顾君华终于感觉到了一股毁灭之意。
顾君华闷哼一声,喉咙处由涌上一抹腥甜,又有一丝鲜血从他嘴角缓缓流出。
仅仅一缕威压就能让他如此,刀势狂霸是一方面,他身体的虚弱也是一个原因。
他有些担心这中年人能否挡下刀势,因为刀势还未临体,就有了如此威势,一但临近,其威力定然更大。
然而,很快他的担心就被打消了,因为中年人伸出了一只手,朝着那黑光一捏。
砰!
那锋锐的刀芒竟然被一把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