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
一缕阳光撕开黑暗,众弟子早早集合,无论辈分大小,都穿着紫色的道袍,以示对此次论道的看重。此刻三清殿前已经搭建了一座长宽都为十丈,高一丈的简单演武场,以青石板铺就。
凡尘山上下,一片肃穆。
“今天,是我天宗与人宗之间最后一场论道。”无道散人站在演武场上,他身上穿着自己最为贵重的那件紫锦道袍,手上持着白玉杆拂尘,胡子刮的干干净净,长发飘飘,自有一股出尘仙气。
顾君华看着面前的无道散人,感觉有些陌生。
他记忆中的师父,应该是一个邋遢不已,得过且过,每天能抱着酒坛就可以满足的人,偶尔心情好了,惩罚一下某个淘气的弟子,像是一个游戏人间的乞丐般。
眼下,无道散人忽然间正经成这个样子,倒真是让人有些不习惯。
不得不说,这样的无道散人很是威严,这副打扮衬托出了出身居高位者所特有的气势。
“天宗人宗分而治之这么多年,本座从当上天宗宗主以来,一直都没怎么管过你们。”
“你们都是孤儿,在天宗长大,这些年来,相比其他世家的弟子,你们的成长条件只能算一般。”无道散人目光扫过凡尘山上略显破旧的建筑物,“为师没能给你们锦衣玉食,没能给你们广厦金屋,这是为师的失职。”
“天宗没有人宗那么多的资源,没有人宗那么高的地位,没有人宗那么好的条件,但,你们享受到的,都是为师能给的极致。”他说完,转身面向三清殿,三清殿大门打开,迎接清晨的阳光,殿内三清像亘古不动,充满威仪,并未因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有丝毫变化。
“这天下越来越不平静,天宗或许不能再护你们周全,从这个角度上来看,若我们此次输了,天人二宗合一倒也不能说是件坏事。”无道散人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无奈。
几个年龄大些的女道姑都不受控制地流下了眼泪,带动守道他们这些小孩子也跟着哭,不过他们哭的很小声,都很克制。
“不要伤心,就算我们输了,天宗人宗合一,你们也不会受到什么委屈,只要为师活着一天,天宗弟子就不会受委屈!”无道散人说完,浑身一震,凡尘山上风云激荡,因他的情绪而产生异象。
此刻的他,傲视苍生,霸气凌云。
众弟子望向他的目光中充满了热切,这才是他们的师父,这才是天宗宗主,这些年来护佑他们的……天下第一!
“此战无论胜败,为师只有一个要求。”他气势收敛,转过身来。
守心、守清、守德这三个天宗修为最高的年轻弟子,就站在他身后。
“你们要保证安全,以自己为重。”
守心他们点了点头。
“你们去跟着众位居士布置一下场地,总不能让客人们看着太过寒酸。”无道散人说完这句话,打了个哈欠,一个幻灭出现在了三清殿的金顶上,枕着双臂躺下睡觉。
“勉强正经了不到半柱香,真是难为师父了。”守清瞟了一眼三清殿的金顶,咕哝道。
众弟子都笑,紧张的气氛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无论如何,只要躺在三清殿金顶上睡觉的那个人还在,他们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太阳在上升,临近正午的时候,无道散人睁开了眼睛,打着哈欠爬了起来。
凡尘山下,三辆马车从三个方向同时出现。
三辆马车,分别呈黑、白、黄三色,拉车的马与马车的颜色一样,连带马具也是。甚至就连赶车的马夫,也穿着同样颜色的衣服。
有一种莫名的纯粹。
马车要比普通的商家车队马车更加高大些,装饰皆华丽非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代步工具。
三辆马车径直向凡尘山驶来,马跑的很快,马车上的旌旗展动,在这寒春,马蹄踏在地上竟然带起一路尘土。
三辆马车以相近的速度来到凡尘山脚下,马夫一拉缰绳,马车同时停下。
没人先说话,似乎马车中坐着的人都不愿意搭理其他人。
“今天真热闹啊!”白色的马车中首先传来声音,穿白色衣服的马夫撩开帘子,一个穿着书生剑士服的青年从马车中踏出。
他个头不是太高,身材匀称,一张微胖的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意,此刻穿着普通的书生剑士服,腰间佩一柄普通的儒家书生剑。就像是一个普通儒家弟子般,但无论如何,普通儒家弟子不可能有资格乘坐这样规格的马车。
此人正是儒家掌门亲传二弟子毛仲钰,儒家大弟子不出,他便是孔圣峰年轻一代资历最老之人。
他拱手对另外两位马车中的人行礼,礼节做的很足。
“不愧是崇尚礼仪的儒家。”黑色的马车中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很是温软,如同要融化这呼啸的寒风般,毛仲钰刚刚还带着微笑的脸,瞬间就变得僵住了。
这个声音很熟悉。
帘子掀开,一个全身都裹在雪白狐裘中的少女从车厢里钻出来,她体态轻柔,缓步下车,对毛仲钰浅浅一笑,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眼波流转中似乎含着无尽的柔情,就这么看着毛仲钰。
“你……”毛仲钰目光一凝,死盯着这娇柔的少女,脸上充满了不可思议。
还有……恐惧。
“你认识我?”少女与他对视,目光中似是带着疑问。
毛仲钰嘴角动了动,不多时把目光挪开,望向那黄色马车的车厢。
少女也不再看他,目光同样投了过去,二人似乎都在等待着车厢里的人下来。
许久没有动静。
“不知是京城哪位大人在车中,是否要与我二人同行?”毛仲钰终究率先开了口。
“我年岁大了,怕染上风寒,就不上山了,远远在这里望着便好。”一个怪异的男声从车中传来,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毛仲钰与一旁的少女都微微皱了皱眉头,不过也没有说什么,二人一前一后登上凡尘山。
凡尘山上,有居士领着毛仲钰与他身后的少女来到演武场前。
“儒家掌门二弟子毛仲钰,见过无道前辈。”毛仲钰先行了个大礼,向站在演武场正中央的无道散人问好。
“南宫圣呢?他不是说要来么?”无道散人背对着毛仲钰,此刻正仰望高空,分明是懒得正眼看他。
“师父稍后会与云鹤前辈一同前来。”毛仲钰依旧毕恭毕敬。
“他们两个关系倒是挺好的。”无道散人冷笑一声,这才转过身来。
“法家叶浅璃,见过无道前辈。”毛仲钰身旁的少女连忙躬身行礼。
“叶浅璃?叶卓是你什么人?”无道散人对少女的态度要比对毛仲钰好很多,语气不再如刚才那般冷淡。
“是家父。”少女答道。
“没想到叶卓竟然有这么个漂亮的女儿,看起来还挺讨人喜欢的。免礼免礼!”无道散人咧了咧嘴,忽然把头扭向正清殿的方向。
“守易?守易?”他用出传音之术,洪亮的声音震的毛仲钰和叶浅璃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捂住耳朵。
“弟子在!”正清殿中,顾君华正坐在蒲团上打坐,听到无道散人的呼唤连忙起身往演武场这边跑。
“你看,这个姑娘是不是很漂亮?为师看你俩挺般配的,要不你现在还俗,为师给你上她家提亲去如何?”无道散人指着叶浅璃。
顾君华扭过头来,正对上叶浅璃那如水般的眼神。
“你……”顾君华抬起手指着叶浅璃,目露惊讶之色。
“道长,别来无恙。”叶浅璃看着他,对他浅笑。
“别来无恙。”顾君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抬起一只手掌对她还礼。
“怎么,你们认识?”无道散人的眼神不断在顾君华与叶浅璃之间跳动,神色分明不怀好意。
“那天晚辈路过凡尘山,正巧在河边碰上这位道长,故此聊了两句,算得上有一面之缘。”叶浅璃对无道散人恭敬道。
“哦,不错不错,你们认识那就更好办了!”无道散人一边笑着,一边用玩味地瞥了顾君华一眼。
“师父,您又不正经了。”
“前辈就别取笑晚辈了。”
顾君华与叶浅璃几乎同时发声。说完后,两人同时忘了对方一眼,对彼此投来一个善意的微笑。
自始至终,三人都没有主动搭理毛仲钰,这让他很是尴尬,身为儒家掌门二弟子,他何时受过这样的轻视?他想发作,可碍于无道散人让人捉摸不透的霸道性格,却并不敢作出任何表示,只能在一旁干站着。
正当他百无聊赖之际,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解除了他的困窘。
“人宗弟子前来论道!”
这话音刚落下,方才还不断与顾君华与叶浅璃逗趣的无道散人顿时停了下来,把眼神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与此同时,天宗众弟子都从三清殿内走出,一个个神色严峻地望向山门。
山门方向,云鹤上人与南宫圣虚立在半空中,与无道散人遥遥相望,眼神交错间,山间的风仿佛更加萧瑟。
青石路上,不知何时多出了许多中年道士,一个个手持拂尘,身后跟着的是一批空着手的年轻道士,加起来约有两百人,步伐一致地踩着青石板上山,踏出“咚咚”的声音。
整齐划一,气势惊人。如同几百训练有素的士兵,此刻正在攻城拔寨。
云鹤上人与南宫圣径直飞上凡尘山。
“师兄,最近可好?”云鹤上人落在演武场上,率先问候无道散人。
“还死不了,有劳师弟挂心。”无道散人把“挂心”两个字咬的特别重。
云鹤上人笑笑。
“许久未见无道宗主,风采依旧啊!”南宫圣双手负在身后,一开口就是感叹。
“南宫掌门好眼力,风采什么的不敢讲,偶尔接几道天雷还是可以的。”无道散人转过头来看他,满脸的笑意。
南宫圣的面色变了变,不过马上又恢复了刚才那云淡风轻的样子。
“你倒是老了许多,来的还不如你徒弟快!”无道散人说完,指了指毛仲钰。
毛仲钰面色尴尬地望着南宫圣,可南宫圣的目光却落在毛仲钰的身后。
那里,一个熟悉的人正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