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玉床上躺着的女子赫然长着一张和尹小夭一模一样的脸。
尹奕寒走到冰玉床边,看着床上的女子,褪去了一身的凌厉,就像是一个普通的邻家少年郎一般,眼中除了有愧疚和心疼之外还有一种叫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还有多少时间?”尹奕寒开口问,声音中带了淡淡的喑哑。
莳萝因为从来没有见过这副模样的尹奕寒,一时有些怔愣,回过神来,连忙回答道:“王爷,小姐现在的情况怕是撑不过一个月了。”
尹奕寒闻言,藏在袖中的拳头下意识捏紧,脸上的神情愈发严峻:“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王爷,若是有神医在……”莳萝欲言又止,因为她知道自己这话说了等于白说。
这么多年来,世人一直都在寻找神医的下落,包括自家王爷,可是却从来没有人真的找到过他,久而久之,甚至都有人怀疑这个神医是有人故意杜撰出来的,根本就不存在。
其实尹奕寒心里比谁都清楚尹小夭现在的情况,他只是一直不愿意去相信罢了,一直都抱有侥幸心理,想着她应该只是为了报复自己,为了让自己愧疚而故意不愿意醒来,可是都过了这么久了……
小夭,任性也要有一个度,该醒过来了好吗?
哥哥知道错了,就算你不肯原谅我,也不要用这种方式惩罚我好吗?
小夭,小夭,你快点醒过来吧……
小夭,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莳萝在一旁看着情绪十分消沉的尹奕寒,张了张嘴,但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看了二人一眼,退出了山洞。
尹奕寒则是看和并与床上沉睡的少女,目光逐渐变得深邃,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明媚的春日下午。
那时他七岁,她四岁。
他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她是金枝玉叶的千金小姐。
七岁的他被父亲带入了尹王府,在那之前他一直都是以私生子的身份被寄养在别处,直到他的母亲去世后才被正式接到王府。
那天是他第一次遇见尹小夭,那个像小太阳一般的女孩。
她眨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歪着脑袋,看着他,脆生生地问他们的父亲:“父王,他是谁呀?”
然后他就看见他的父亲一把将小女孩抱起来,抱在怀里,十分宠溺地说:“他是你的哥哥,尹奕寒。”
然后又对着自己说:“这是你的妹妹,尹小夭,你们以后一定要好好相处知道了吗?”
“哥哥?”小女孩似乎第一次接触这个词,歪着脑袋,十分疑惑,“哥哥是什么,好吃吗?”
“哈哈哈哈——你个小馋猫就知道吃……”
“哎呀,咯咯咯……父王痒……”
……
尹奕寒看着面前相亲相爱的父女两,眼中划过一丝艳羡,不过稍纵即逝,旋即他便低下了头,不再去看他们。
可是即便看不见,他的耳边也不断有小女孩银铃般的笑声传来,他不得不承认的是,小女孩的笑声很好听,很清脆,也很有感染力,可是听在他的耳朵里却莫名觉得刺耳,心中也莫名觉得烦躁,不安分的因子在他体内躁动,让他有一种想要打人的冲动,他下意识握紧拳头,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忽然他感觉自己的拳头被一只肉乎乎的小手给握住了。
他一怔,抬头便对上了一双满是笑意的亮晶晶的眸子。
她的眼睛真好看,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眼睛,里面像是盛满了星星一样,熠熠生辉,叫人移不开眼。
“哥哥,你在看什么呀?我好看吗?”尹小夭笑得十分灿烂,露出两个甜甜的梨涡,看着尹奕寒说。
听着尹小夭脆生生的话,尹奕寒几乎是瞬间回过神来,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起来,该死,他在干什么,他不是应该讨厌这个女孩吗?为什么会莫名觉得她亲近?
尹小夭见尹奕寒不说话板着一张脸,秀气的眉头皱起,又问:“哥哥,你为什么不说话呀,你是个哑巴吗?”
尹奕寒眸光一凛,瞪了一眼尹小夭,她才是哑巴!他只是不想跟她说话罢了!
尹奕寒冷冷地看了一眼尹小夭,随后把头转到一边不再看她,结果这小妮子居然嘴巴一瘪,连忙露出了委屈的神色,眼睛里也迅速弥漫起了一层水雾。
下一秒,只听“哇”得一声,尹小夭就哭了起来。
尹奕寒转头十分不解地看着嗷嗷大哭的尹小夭,他好像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吧,她哭什么?
下一秒,他就看到一个美妇人匆匆跑了过来,一把将尹小夭搂进怀里,一起过来的还有他的父亲。
“小夭,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美妇人一边给尹小夭擦着眼泪,一边轻声细语地问。
尹小夭没有说话,而是抽抽噎噎地看了一眼尹奕寒。
“你欺负她了!?”美妇人几乎是立刻对着尹奕寒厉声道。
“我没有。”尹奕寒蹙眉,淡淡道,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不过是瞪了她一眼,谁知道她居然这么娇气。
“没有你妹妹怎么会突然哭成这样!”他的父亲也忽然厉声道。
尹奕寒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他居然也怀疑他,不过他一点想要解释的**都没有,反而是眸带讥讽地瞥了一眼他。
“你那是什么态度!你就是这样对你父王的!?你母亲是怎么教你的!?”他的父亲似乎被他这一眼看得十分生气,有些暴跳如雷道。
不过他仍旧不打算结束,他本来就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说的一点都没错。
“来人!家法伺候,这个逆子,进门第一天居然就这么猖狂,本王一定要好好给他立个规矩!”男人暴躁的声音再次响起。
尹奕寒抬眸瞪了一眼男人,没有说话。
很快,就出现了几个下人,拿着长凳和戒鞭来到了花园中。
那戒鞭通体漆黑发亮,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其实他到现在也不知道那是用什么做的,只知道那东西打人是真的很疼。
他被按在长凳上,那个说是他父亲的男人,一鞭一鞭又一鞭地打在他身上。
明明是正逢春日暖阳,他只觉得通体冰冷。
被打的时候他全程都没有发出过一点声音,他死死地咬住嘴唇,咬紧牙关,不让一丝一毫的声音泄露出来。
他看见尹小夭看见他被打之后渐渐停止了哭泣,在美妇人的怀里睁着一双天真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她,像是已经忘记了哭泣这一回事。
尹奕寒当时只觉得这个小女孩是故意的,因为自己不理她,所以她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来报复他,让他难堪。
他死死地盯着尹小夭,似乎要将她的模样刻在脑海里。
而尹小夭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看得有些害怕了,她下意识抓紧了美妇人的衣服,将头埋进了美妇人的肩窝。
那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被打得那么狠,以至于之后的几天根本就下不了床。
而也是因为入王府第一天就被打,导致让王府的下人都认为王爷根本就不重视他,所以他可谓是受尽了冷眼,吃的用的都被克扣了不少。
这天,他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想着自己以后一定要强大起来才行。
忽然他的房门就被推开了。
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了。
她探头探脑地伸出了半个身子,正好对上了他探究的眼神,似乎被吓了一大跳,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满是慌张地快速缩了回去。
尹奕寒面露讥讽地看着那条门缝,这个时候来是来看他笑话的吗?
门外良久没有动静传来,就在尹奕寒以为她已经走了的时候,门忽然就被推开了。
尹小夭走了进来,一身粉嫩的华丽服饰,粉雕玉琢精致地不像话,对比他一看,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尹小夭进入他的房间后探头探脑的,然后快速将他的房门关上,似乎是害怕被人发现一般。
随后尹奕寒就见她迈着小短腿,蹭蹭蹭地跑到自己面前,从袖子里掏啊掏,掏了半天掏了一包皱巴巴的时候油皮纸出来。
里面不知道包的是什么。
尹奕寒当时想的是,他都这样了,这小妮子居然还不打算放过他吗?皇家的子女都像她一样小小年纪便如此心狠手辣了吗?
随后尹小夭用自己的小胖手一点一点打开了油皮纸包,露出了里面白色的粉末,双手捧着递到他面前,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尹奕寒看了一眼那油皮纸上的白色粉末,又看了一眼尹小夭,怎么,这小妮子要下毒还要让他自己吃下去不成。
见尹奕寒没动,反而是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自己,尹小夭眉头微蹙,又将双手往前递了递,说:“很好吃的!”
尹奕寒被都笑了,这小妮子怕不是把他当傻子,毒药好吃?
他嗤笑一声,嘲讽道:“好吃?好吃你自己怎么不吃?”
尹小夭被问地一噎,随后小脸一红,支支吾吾道:“我……我这不是特意留下来给你吃吗?”
而尹小夭的支吾在当时尹奕寒眼里看来完全就是因为心虚不敢吃,所以尹奕寒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似笑非笑道:“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啊?”
尹小夭一愣,随后抬头看着尹奕寒连连摆手:“不用不用。”然后就开始对着尹奕寒傻笑。
尹奕寒看着傻笑的尹小夭,只觉得她是脑子不好使,感觉自己根本没办法跟她沟通,于是将头撇向床内侧不再看她。
尹小夭见尹奕寒不动,有些着急了,直接上手抓着他的胳膊晃道:“哥哥你怎么不吃啊?真的很好吃的!”
“嘶——”
尹小夭的动作有些大,不小心碰到了尹奕寒的伤口,他顿时十分烦躁地一把甩开尹小夭的手。
不知道是尹小夭没站稳还是他的力气太大了,尹小夭一下子就向后跌坐在地,连带着那包白色粉末也被带到了地上,撒了一地。
尹奕寒也没想到尹小夭这么容易就摔倒了,看着她双眼泪汪汪地坐在地上看着他,仿佛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一般,甩开她的手臂僵在了半空中,不过旋即想到都是她咎由自取的,便十分坦然地放下了手,冷声道:“热闹看够了,你快走吧。”
而尹小夭却是没动,看着撒了一地的糖粉,嘴巴一瘪,眼看着又要哭出来,尹奕寒蹙眉,连忙出声阻止了她,这要是再让她哭出来,到时候他们进来指定又要认为是自己欺负她了,那自己未来的一个月怕是真的别想下床了。
“打住,别哭!”尹奕寒声音微沉,“只要你不哭,我就吃那个。”当然他才不会真的去吃,只是想先稳住这小妮子罢了。
似乎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尹小夭果然没哭,而是自己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地上的白色粉末,仍旧瘪着嘴,十分委屈地说:“可是都掉到地上了……”
尹奕寒瞥了一眼地上,见那油皮纸上还有一些,说:“没事,那不是还有一点吗?你拿过来吧。”
随后他就看见尹小夭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将油皮纸上仅剩的一些白色粉末拾起来拿到自己面前。
尹奕寒见她真的去捡了起来,还一副视若珍宝的模样,还十分期待地让自己吃,一时不知道这小妮子是真傻还是假傻,于是放低了声音,对她说:“既然这么好吃,那你先吃吧。”
尹小夭面上一喜,刚要拿来油皮纸往嘴里倒,却又忽然停了下来,一副十分苦恼的模样,说:“可是,这是我特意留给你的……”
尹奕寒只觉得她是在自己面前做戏,眼中划过一丝讥讽,笑着说:“没事,让给你吃……”
尹小夭眼中似乎有些松动,眨着眼睛,试探性地问:“那你是不是已经原谅我了?”
原谅?
尹奕寒眼中讥诮更甚,她凭什么觉得他会原谅她,要不是她,他也不至于无缘无故挨一顿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