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养娘听说杜恒霜要收回送给金姨妈母女俩的宅子,倒是有些担心对杜恒霜的名声不利,悄悄劝道:“大少奶奶,横竖以后不跟她们来往就是了。那房子,大少奶奶也不差这一处。”
在欧养娘看来,陈月娇的层次太低。一个要巴结二房才能过活的打秋风的亲戚,能让她多看一眼都是抬举了。
“这种人就是玩意儿,大少奶奶何必跟她们一般见识?再说,她们也就是巴着二房和老夫人而已,没有做过什么大错事,大少奶奶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欧养娘一向是用世家大族的小娘子的标准来教养杜恒霜的。在她看来,有资格能做杜恒霜对手的女人,还没有出现。
陈月娇,就算自荐枕席,大爷都不会搭理她。
对这种小人,远远的赶开就是了,何必一点要逼得她们山穷水尽呢?
杜恒霜心里的理由却没法跟欧养娘说清楚,只好另找了理由说道:“养娘,您的话我都明白。我这也是防患于未然吧。先前送她们房子,确实有些不妥。她们是什么样儿,就该过什么样的日子。我抬举她们抬举得太多,反而帮了她们的忙。她们现在没了房子,在这长安城能不能待得住都是两说。”
杜恒霜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她就是要将陈月娇打回原形。不能让她借着二房的关系住到萧家,也不能让她借着萧家的势,另攀高枝。
总之在长安城没了房子,陈月娇和金姨妈两个女人想活下去,就不会活得那么体面。
等她们连吃饭穿衣都成了难题的时候,要靠一双手刨食吃的时候,就没有那么多功夫想着来害别人了。
至少。她们不再是一个层面的人,陈月娇也不会再有机会来给杜恒霜添堵。
欧养娘听了杜恒霜的话,觉得也有道理,就道:“既然如此,就不要拖泥带水,要一下子把她们打到泥里。别动了手,又心软留后路。”
杜恒霜点点头,“我有分寸。”
……
陈月娇和金姨妈回到自己的宅子,也没有跟金姨妈说杜恒霜要收回房子的话。而是第一时间想法给太子送了信。
太子妃从萧家的满月礼回去之后,对太子含蓄地道:“我看萧夫人气度雍容,眉目秾丽,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听说萧都尉极是心爱她,殿下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太子笑了笑。点头道:“我知道,你不用担心。”心里却暗道,上一世的时候,萧士及开始的时候,也是对那位姓杜的夫人心爱得紧,后来怎么样,这些人当然不知道了……
没几天。太子接到陈月娇传来的信,说杜恒霜要收回房子,她们母女快无家可归了。
太子一看乐了。真是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啊,他正愁如何让陈月娇跟杜恒霜死磕呢。现在不是现成的理由?——只有让陈月娇真的走投无路。才会真正跟自己同一战线。有了这个把柄,他也不怕陈月娇以后翅膀硬了,会过河拆桥……
太子一时按兵不动,也不派人去陈月娇家里照看。自己却离开进宫。求见永昌帝。
永昌帝正在御书房看从东部郴州传来的战报和下面官员的奏折。
毅郡王在郴州大胜,名头顿时传遍大齐上下。
除了新的大将之才萧士及如同新星一样冉冉升起。被时人拿来跟安国公安子常相提并论,并称“帝国双璧”,而毅郡王也被称为大齐皇室最能干的王爷,将太子的名声挤到没影儿了。
不少大臣被这次大胜鼓舞,都上书,说毅郡王才能出众,文武双全,和陛下一样文韬武略,才干不比太子差,要求永昌帝再考虑一下太子的人选。
看着这一封封对自己的儿子歌功颂德的折子,永昌帝面无表情,一份份拿起来放到一旁。
很快,他的书案上就堆起了一座小山。
永昌帝看着这座小山一样的奏折,抿了抿唇。
“陛下,太子求见。”
“宣。”永昌帝挥了挥手,从书案后面走了出来,站在书房中央,看着地上放着那座绣着大齐锦绣河山的十六扇黄花梨透雕卷草纹框的屏风出神。
太子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给永昌帝行了礼。
“父皇今日可好?”太子拱手问道。
永昌帝看着太子,心情好了一些,温言道:“坐。你今日来做什么?”
太子笑道:“儿臣得了些岭南的荔枝,听说贵妃娘娘最近想吃荔枝,儿臣就给命人贵妃娘娘送了一筐,自己给父皇也送了一筐过来。”
从岭南到长安,路途遥远。
荔枝从树上摘下来之后,保鲜的时间不长,需要一路快马送到长安,路上不能停歇,不然还没到长安,那些荔枝就都坏掉了。
永昌帝眉头皱了起来,忍不住指着自己书案上的奏折一样,“你啊你,就知道吃喝玩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这次打郴州的刘黑达,朕本来是想让你去。你是一国储君,不立威怎能服众?”
大齐是打出来的江山,永昌帝作为开国帝王,朝堂上的臣子都以武将为主。文官,除了少数几个从大周时期就得到永昌帝器重的文臣以外,别的位置,都空出来了,正在选拔之中。
去年刚开了恩科,才取了第一批三十个文官,放到下面的郡县历练去了。
按正常顺序,科举每三年一次。永昌二年的八月,是大齐各路州县的引试,也叫秋贡。明年,也就是永昌三年的二月,是礼部试士,四月是殿试,并称春试,也叫春闱。
也就是说,大齐真正的开科取士,要明年才开始。
现在朝堂上的那些位高之臣,都是武将,或者武将出身,他们只服会打仗的人。
太子却突然放弃了带兵打郴州立威的机会。还极力举荐毅郡王。
永昌帝有些感慨。这个大儿子,厚道是厚道,可是有些太迂腐了,现在又惦记上了吃喝玩乐。
但是这样的太子,他却看得比能干的二儿子毅郡王要顺眼。
“有父皇服众就行了。那些大臣,哪个不对父皇心服口服?我不过是沾了父皇的光,为何要让他们服我?”太子无所谓地道,挥手让内侍将荔枝装在玛瑙纹的盘子里送上来,亲自洗了手。给永昌帝剥荔枝。
永昌帝笑着坐回书案背后,拿银勺子夹了一块荔枝肉吃了,道:“你看看这些奏折,都是说你不如你二弟……”
太子忙站起来,躬着腰道:“父皇。二弟确实文韬武略,无一不精,这一次打郴州,又善用人。萧士及这一员猛将也被他打磨出来了。——恭喜父皇!贺喜父皇!从此猛将如云,天下归心!”
永昌帝龙颜大悦,笑着道:“你倒是个心宽的。就不怕朕听了这些奏折的话,将你换下来。让你二弟做太子?”
太子忙道:“二弟和儿臣同母所出。若是父皇愿意让二弟做太子,儿臣愿意让贤。”说完又笑着吃了一口荔枝肉,“再说,儿臣现在吃喝玩乐。确实不像话,父皇对儿臣不满也是应该的。”
永昌帝点点头,“你到底比你二弟还是仁厚些。你是嫡长子,最是孝顺。你二弟。唉,还是年纪太小。还需要历练。”
太子没有再接话,专心给永昌帝剥荔枝。
万贵妃带着一个宫女走进来。
那宫女手上捧着一个碧玉盘,上面摆着嫩白剔透,刚剥出来的荔枝肉。
“哟,太子正好在啊。本宫要多谢太子的荔枝了。”万贵妃掩袖笑道。
太子忙道:“不敢。贵妃娘娘喜欢就好。”
万贵妃走到永昌帝身后站定,笑着道:“陛下都没有那么好的机会,得到这样好的荔枝。不知道太子殿下是从哪里得来的?”像在暗示太子得到了永昌帝都没有得到的享受,是僭越的行径。
太子满头大汗,有些惭愧地道:“贵妃娘娘言重了。这些荔枝,其实儿臣是沾了真真的光。这是她娘家派人送来的。”太子妃的闺名就叫真真,出自清河崔氏。
清河崔氏是真正的士族门阀,比大齐的皇室贵胄出身还要久远。
崔氏有的许多东西,大齐的皇室都未必有。
永昌帝听了万贵妃的话,心里本来也有些别扭。
不过听说是太子妃娘家送来的荔枝,他又释然了。
清河崔氏的嫡长女,果然是娇养的典范啊。
崔真真被养得这样娇,除了皇室,一般人家还真消受不起。
清河崔氏虽然势力庞大,可是看他们千方百计将自己家的嫡长女嫁给太子,就知道他们是愿意臣服大齐皇室的。
对于永昌帝来说,只要这些人有所求,他就不担心他们会作反。
只有那些无欲无求的人,才能让帝王心生警惕。
万贵妃听说居然是崔真真娘家送来的,更是不屑,撇了撇嘴道:“连咱们陛下都吃不到的东西,清河崔氏却能成筐成筐往长安送。别说陛下,就连咱们大齐的两位公主,都比不上崔家的嫡女啊。”
本来就比不上,还真的跟人比?——太子咳嗽一声,低下头,极力忍着笑。
永昌帝也皱了眉头,淡淡地道:“清河崔氏,本就是绵延千年的士族门阀,确实不是一般人家能比的。”皇室又怎么样?才做了两年皇帝,就以为自己了不起了吗?
出身差真是硬伤……
万贵妃没料到陛下也这么说,讪讪地住了口,朝自己的宫女努了努嘴,让她把装着荔枝的盘子放到书案上,却看见书案上已经有一个缠枝白玛瑙碟子,里面盛着嫩白的荔枝肉,着实比她们用青玉盘装要好看得紧。
“陛下原来已经有荔枝了。”万贵妃酸溜溜地道,“不知道是哪位妹妹给陛下送的?”
太子又咳嗽一声,“贵妃娘娘谬赞了。这是儿臣的一点心意。——父皇,儿臣回去修书去了。”就要告辞。
永昌帝想了想,安抚他道:“回去有空就多歇一歇。修书的事,别着急。把身子急坏了就得不偿失了。你放心,父皇心里有一杆秤呢。”
太子笑道:“儿臣从来就没有担心过。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父皇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千万不要勉强。”
永昌帝心里更是舒坦,笑着让太子下去了。
太子走后,万贵妃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陛下,听说您又封赏萧士及了?”
说起这件事,永昌帝就火大。那时候,他不过是私底下抱怨抱怨萧士及那厮。不知怎地,居然就被人拿着鸡毛当令箭,将他私下里说的话当圣旨传了下去,还夺了萧士及娘亲及原配妻子的诰命。
现在萧士及打了升职,他只好又腆着脸去给萧士及升官。只是他家内眷的诰命。暂时压了下来。
他总不能做得太明显了。
就算上一次的传旨不是他真正的意思,但是既然传出去了,他就要维护自己帝王的尊严。
金口玉言不是白说的。
而宫里有些人,好像还没有适应他的身份的变化。
“爱妃,朕这里是书房,以后不经宣召,不能擅自进来。今儿是第一次。我就饶了你,你回去抄一百遍礼部编撰的《大齐世家谱》,好好学一学大齐的门阀士族都有哪些,是什么传承。在大齐是什么地位。”永昌帝对万贵妃苦心孤诣,希望她能配得上她现在的身份。
万贵妃小脸一白,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怯生生地看着永昌帝。白皙的脸上带着几滴泪珠,如同春荷晓露。盈盈动人。
永昌帝最受不了万贵妃这种纯鹿一样的眼神,看了通体发热,忙改口道:“那就抄十遍吧。”一边说,一边拉了万贵妃走入御书房后面的槅子间。
槅子间里只有一张小小的黄花梨木围子的罗汉床。
床上的褥子不太厚,吱吱呀呀的声音很快就传到御书房外。
万贵妃好不容易得了一次圣宠,喜得心花怒放,一双玉腿死死地缠在永昌帝腰间,顺着他的身子起伏来去。
……
太子一点都不担心这些臣子夸奖二弟的折子,他回东宫之后,就和太子妃每天诗词唱和,或者出去游山玩水,过得悠哉游哉。
永昌帝越发看重太子,多次想让他参与议政,参赞国事,太子就是不肯,总是推脱。
永昌帝却给在郴州大胜的毅郡王又下了一道旨意,让他不用回长安,稍加休整,补充兵士和辎重之后,直接带着大军,往北行去,去打在大齐北面盘桓许久的刘周大军。
杜恒霜很快也知道了这个消息,明白萧士及一时不能回来了,心情一下子又低落下去。
而陈月娇这一阵子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她最后一丝希望,本来在太子和太子妃身上。
就算杜恒霜不肯再搭理她,有太子和太子妃做后盾,她也是不怕的。熬过这几年,她自然有法子让杜恒霜让出位置。
可是太子和太子妃却一直杳无音讯,她送出去的信,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她试着亲自去东宫找太子,却连皇城的大门都进不去,还险些被那些守皇城的禁卫军调戏。
很快一个月期限到了。
杜恒霜因萧士及不得回家,心里更不好受,对陈月娇多多少少有些迁怒的意思。
一个月一到,她就派了人去收房子。
陈月娇本来想着有房契,有太子,杜恒霜不敢把她怎么样。
可是现在发现房契有问题,太子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竟然有些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意思。
来收房子的那些下人都是陈月娇在萧家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凶神恶煞一般,将她和金姨妈从房子里赶了出去,只将她们随身的东西收了两个包袱扔给她们。
金姨妈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门口几乎哭得晕过去。
陈月娇故意在旁边垂泪,也不解释,只让人传话,说萧家的大少奶奶杜恒霜欺人太甚,为富不仁,欺压她们孤儿寡母。
谁知杜恒霜也早防着她倒打一耙,居然请了她们这个里坊的里正,还有一个能说会道的婆子,站在她们家门口,一五一十地将这件事撕掳清楚。
“啊?原来是人家的房子?借给她们住,就当是她们自己的?啧啧,我说呢,如果真的是她们自己的房子,怎么可能被人赶出来啊?——当咱们大齐的官府是摆设?”
“就是。苍蝇不钉无缝的蛋。她们这样子,我见得多了。升米恩,斗米仇。本来就是无依无靠投奔而来,还在人家家里调三窝四。人家受不了,让她们搬出来住,她们就居然就将这借住的房子当做是自己的。——脸皮真比城墙还厚。谁摊上这样的亲戚,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啊……”
周围的街坊邻居议论纷纷,一下子就把金姨妈先前的哭诉反转过来。
金姨妈见势不妙,忙从地上爬起来,拉着陈月娇就走,慌慌张张离开了这个里坊。
来到外面的大街上,陈月娇有些茫然。
她没有银子,也没有权势,更没有男人,可让她怎么活呢?
“娇儿,咱们去你表姐家吧。”金姨妈想来想去,只有再去投奔关芸莲。
陈月娇很是看不上关芸莲,觉得她既蠢笨又坏心,老是坏事。可是现在,关芸莲居然又成了她的一根救命稻草。
“好吧,希望表姐能帮帮我们。”陈月娇扶着金姨妈,往萧家大宅那边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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