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一点点按下去,累累垂落如红珊瑚色的烛泪。
窗外,雨落更密,将白昼的天装点如夜色迷茫。玄珏的一双浅棕色眼瞳里燃着两簇幽暗火苗,在暗处溅起幽幽火光。
“你废了朕?”他冷笑,“你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吗?你不过只是依附于朕的一个世间再寻常不过的女子罢了,朕容你,忍你,是给你脸面。如今你却说你要废了朕?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你这个皇后要是当真做得这般窝火,朕就赏你挪居冷宫去,让你日夜冰墙冷瓦相对,看你还能跟谁耍横!”
“来人呐!”他高喝一声,将侯在外头的刘奇唤入了殿内。
刘奇在御前伺候久了最善察言观色,见玄珏怒不可遏,楚衿凝眉隐怒,便知这二人彼此动了大怒。
他躬身下去问,“皇上有何事吩咐?”
“传朕旨意,皇后心机疯魔,御前无状,善妒跋扈,戕害嫔妃,为中宫不能以身作则恪守妇道,当为天下妇者之耻。即日起,收回其立后的册印、册宝,贬为庶人,移居冷宫,非死不得出。”
这样的旨意令刘奇骇然,他不敢领旨,双膝打颤跪在了玄珏面前进言道:“皇上!废后一事非同小可,前朝非议,国本动荡,凡此种种祸事接踵而至,奴才斗胆,还请皇上三思!”
玄珏抬脚冲刘奇的肩膀狠狠踢下去,将刘奇整个人踢倒在地,摔了个四仰八叉,“连你也敢质疑朕的旨意?你不要命了吗!?”
“皇上,皇上!”刘奇从地上爬起,不住冲玄珏叩首道:“您今日若废后,来日您必会后悔!奴才自幼伺候您,奴才知道您的心性,也知道您对皇后娘娘的心意!夫妻见吵架闹别扭是寻常事,可您不能因噎废食,一怒之下将事情推向不可逆转的绝处去呀!”
“你这狗奴才再替贱人说嘴一句,朕即刻杀了你!”
见刘奇还要劝,楚衿俯身下去将他搀扶起来,摇头道:“刘公公,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无谓为了我而伤着自己。”
刘奇泪盈于睫,抿了抿唇低声道:“皇后娘娘,您给皇上认个错吧。您认个错让皇上消了这口气,往后的事儿往后再说,您”
楚衿摇头,神色平静不已,“没有往后。再不会有往后了。”
她缓缓解下了凤袍的纽扣,动作轻柔将她脱下。
这一身的负累,如今卸了反倒轻松自在。
华美的凤袍顺着楚衿的肩头话落在地,发出一记闷响。
她端然自立,平视着玄珏。
他还是从前初见时那个俊美的男子,俊朗的面庞,疏秀的双眉,温沉的浅棕色眼眸和挺直的鼻梁,还有红润的嘴唇。
只是他看她的眼神,再不似从前爱意缱绻。取而代之的,是无休止的愤恨与嫌恶。
有很多个瞬间,楚衿都有一种错觉,一种眼前这人并非是玄珏,而是旁人假冒的错觉。
可容貌可以易容,但彼此见发生的事儿,假冒之人却不能一一记得如数家珍。
她不明白,曾经情好如磐石蒲草的两人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会走到今日这般狼狈的局面。一切仿若一场幻梦,梦中有血有泪,唯独不见笑。
她凝望了玄珏半晌,忽而温柔地笑了。
玄珏紧蹙的眉头没有丝毫的松弛,见她笑,不解地问:“你笑什么?”
“是笑你,也是笑我。”楚衿幽幽叹息,“笑我本是利用你全了我的目的,却泥足深陷无法自拔的倾心于你。也笑你口中说过不重样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最终反目时,所有的所有都似如今庭外刮起的风,落下的雨,只消日头一出,就了无踪迹。”
“你与朕说这些,是为了唤起朕心中对彼此昔日情好的眷恋,而恕了你?”
楚衿浅笑摇头,“我自愿入冷宫,不需你恕我。彼此间的情爱早就消磨尽了,还盼什么?”她向玄珏伸出手,又道:“最后一次了。我想再握一握你的手。”
(虽然后面正文会有解释楚衿要握玄珏手这个动作的意图,但因为今天只有五更这是最后一更了,所以给你们提醒一下。玄珏和楚衿去周城的时候,玄珏不是为了救楚衿用自己的手掌去挡了此刻的匕首吗?那一章里面有些,玄珏的手掌上留下了一个很深的疤痕。她这个时候已经怀疑这个和玄珏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到底是不是玄珏了,那个疤痕是才留下的又很深,不可能那么快就不见了。)
玄珏未见拒绝,楚衿便顺势牵起了他的手掌,须臾,她闭目叹道:“好冷。”
玄珏没有接她的话,只道让她收拾收拾,明日便搬去冷宫住着。
楚衿静静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一滴泪也不曾掉落,反倒略觉几分心安。
一个时辰后,雨停了。
漫天的乌云随之散去,阳光穿透云层如佛光般洒向大地。
礼部的女官领圣旨,入凤鸾宫收了楚衿的凤冠,凤袍,中宫朝服,皇后册印,皇后册宝,留下一道废后圣旨给她。
那圣旨楚衿看也没看,随手放在案上,而后看一眼身旁围着的哭成泪人的玲珑、北璧她们,歉然道:“对不住,我来不及替你们周全所有。我入了冷宫,只怕此生都再难有出来的时候。你们各自珍重。”
三福哭道:“主子放心,咱们不会去伺候旁人。咱们都商量好了,您入了冷宫,咱们就自请入辛者库劳役。咱们等着您,等着您出来的那一日。”
玲珑牵起楚衿的手,忍泪道:“小姐去哪儿奴婢便去哪儿,那冷宫奴婢陪您一并去。”
“陪我?”楚衿蹙眉摇头,“你进去了就要陪我一起熬成白头宫娥,值得吗?”
“没有值不值得,只要跟小姐在一起,奴婢心里就踏实。”
入宫五载,得了这些宫女奴才待自己如亲如眷,算是楚衿最大的幸事。
在凤鸾宫的最后一夜,张妃跌了消息火急火燎赶来宫中见楚衿。
她不停追问楚衿事情为何会演变成今日的局面,楚衿并未与她多说什么,只交代她道:“宇儿往后就要托姐姐费心照拂了。”
“你自己的孩子你自己照顾!我能给你照顾什么呀?你最是疼爱太子,即便是只为了她,你也不会做出这么糊涂的事儿来。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
楚衿摇头,沉默须臾道:“是我自己倦了,也累了。姐姐容我歇一歇,好吗?”
张妃苦劝楚衿无果,她似是执意要往那冷宫里钻,连她说让她入冷宫前再去看一眼自己的孩子,楚衿也不肯。
她只是十分古怪的交代张妃了一件事。
“姐姐,我入了冷宫后,你想法子将我在冷宫里的消息告诉国师。”
“告诉他?”张妃疑惑道:“告诉他干什么?冷宫重兵把守,他能救你?”
“姐姐只管告诉国师就是了。”楚衿牵起张妃的手,深吸一口气,道:“我入了冷宫,后宫里再无姐姐能信任之人。那些女人手段狠辣,姐姐一定要懂得自保。一味的耍横是斗不过那些九曲十八弯的坏心肠的。”
张妃苦叹道:“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为我筹谋什么呀。”
楚衿笑了笑,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