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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山脉的山脚下有一座十余丈高的白玉大牌坊。
牌坊有四柱,分为两门。
左边的牌门上首刻着‘人身难得’,右边的牌门上首刻着‘有教无类’。
两座牌门的后面是一条依山而建的长长天阶,扶摇直入云深不知处。
魔笳山掌教至尊白洁三藏,领着五百余名法字辈菜鸟妖修,神色恭谨的走三步一叩首,从右首的牌门下面鱼贯穿过。
五千年前,妖修弟子们都是从这座刻着‘有教无类’的牌门进出摩诃无量宫的;四千多年前,人、妖大分裂,妖族弟子们也是从这座牌门撤离摩诃无量宫的;今天故地重游,魔笳山弟子仍然遵循传统,从这座牌门下进入连城山脉。
妖修们一级台阶一级台阶磕着长头,一直磕到山顶的山门。
伴着清越的警钟声,山门口的“空门”、“无相门”、“无作门”三扇大门豁然洞开,如同三张择人而噬的血盆大口。
摩诃无量宫的掌教至尊金刚三藏,领着数千名弟子虎视眈眈的静候在门外,从天空到地面组成了一堵黑压压的人墙,远处的天空中陆陆续续还有一些黑点疾速赶来。
无形的杀气几乎凝成了实质,只需一点点火星就能点燃。
白洁三藏磕完最后一个长头,从地上缓缓站起,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目光扫过摩诃无量宫的人类修士们,嘴角扯出淡淡的笑意:“古佛已随云影杳,神针犹带月光寒!不才魔笳山掌门白洁三藏,前来超大拜山!”
“白洁,你是不是忘记了,金丹修士非请勿入别家门派的地盘。”金刚三藏面无表情,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是霜刀雪剑凝结而成:“你特么活腻了吧?敢跑到我们门上来找死?”
“金刚慧,我是来拜山的,你要是杀了我,超大还有脸在江湖上混吗?”
“你猜猜看,我会不会宁可招牌蒙羞,也一定要干掉你?”
“今天出门之前我算过一卦,卦象乾坤反复,看来我是有惊无险。”白洁三藏呵呵一笑,举手轻轻一挥,站在他身后的法字辈妖修嚯剌剌分开,一个胖乎乎的身影蹦蹦跳跳,雀跃而出。
这人如同一个放大了无数倍的婴儿,一张粉啾啾、萌嘟嘟的可爱脸,肉丸也似的脑袋上只有头顶卤门长着一绺黄毛,用草绳扎出一个冲天鬏儿,上面还点缀着几粒红豆作为装饰。他打着赤脚,全身上下只有胸口戴着一条绿油油的肚兜,兜面上绣有一株宛如人形的七品叶人参。果露肚兜外面的大片肌肤,肥腻白嫩,吹弹可破,仿佛掐一把就能滴水。
金刚三藏的目光微微一紧。
这个穿着肚兜的大号娃娃,不是别人,正是小佛洲修真界抗把子‘棒槌山庄’的掌门鲜于政君。
‘棒槌山庄’是一个参妖门派,他们家跟魔笳山和摩诃无量宫都不算亲近,过去调停双方冲突时,一直秉承公正立场。今天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居然主动站出来帮魔笳山背书。
金刚三藏的心头涌起一阵怒意,他不明白‘棒槌山庄’干嘛要掺和进这趟浑水,但他们既然这么做了,就意味着站到了摩诃无量宫的对立面!
“与生俱来人中首, 惟我与天参差寿!”鲜于政君奶声奶气的诵出棒槌山庄的定场诗——还是一首藏头诗,刻意点出‘人参’二字彰显门派特色——天真可爱的脸上却露出了诡异无比的狡猾笑容:“金刚掌门,放松放松,不用如此剑拔弩张。今天我亲自陪同白洁掌门前来拜山,主要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哦?不知鲜于掌门此来是为了何事?”金刚三藏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
“嘻嘻……还能为什么事儿?昨晚兰若寺发生的惨案,金刚掌门想必也应该知晓了吧?”
“知道是知道,不过兰若寺的惨案,关我们摩诃无量宫什么事儿?”
“嘻嘻……”鲜于政君像个年画里的胖娃娃一样鼓掌傻笑:“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兰若寺一夜之内死了五个元婴,一个金丹,十二个筑基,我看来看去,都觉得只有他们家的两个好邻居,有实力做下这种近乎灭门的血案呢。”
“这件事,我都懒得辩解什么,我们摩诃无量宫是可以一次性杀死这么多高阶修士,但我们绝对不能阻止他们临死之前发出消息。”金刚三藏直截了当的回应道:“你们棒槌山庄要是有证据,自可拿出来主持公道。没有证据就别胡乱栽赃,我们摩诃无量宫可不背这个黑锅。不过魔笳山倒是有可能干这种事儿,他们跟兰若寺一向走的很近,瞅准机会突发冷箭,兰若寺的元婴修士一定没防备。”
“金刚慧,血口喷人也要有点谱,我们魔笳山干嘛要杀掉盟友家这么多高阶修士?”
“理由很充分啊,你们这班异端一贯心狠手辣,扩张成性,只要消灭了兰若寺的高层,你们不就可以趁虚而入,吞并人家的地盘。”
“异端你大爷!你们这班倮虫才是真正的异端!别忘记本师佛可是妖修,不是你们人类修士!”
“停!”鲜于政君连忙跳到中间,分别指了指蠢蠢欲动的两班人马,警告两家掌门:“拜山门是江湖正礼,你们两家背后怎么闹我不管,但不要当着我的面闹笑话!”
“棒槌山庄这是存心要拉偏架吗?”金刚三藏不住冷笑:“如果是,就别藏着掖着,不要玩这种阴不阴阳不阳的把戏。”
“金刚掌门,我们棒槌山庄只想做和事佬,绝没有偏袒你们任何一方的意思。”鲜于政君正色说道:“再次重申一下,我这次来你们摩诃无量宫,主要是为了兰若寺一事——如果可以的话,我现在想求见一下你们的住持蜜公。”
“抱歉,我们家蜜野悉长老身份尊贵,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那你帮我转告一下蜜公,兰若寺的五位元婴为了调查金丹鬼修灵姑浮之死,采用了超法技巧‘多重施法’,一方面联手持咒召唤‘鬼蜮射影’观想凶手的真面目,一方面又大大拉长了持咒的时间,精心准备了神魂防御类的法术以备万一,可以说已经很谨慎对待这个凶手了。结果他们观想时还是不幸中招,魂火瞬间被灭。”棒槌山庄的掌门人从肚兜里摸出一片棋子状的金丹残骸,郑重交给金刚三藏:“蜜公是前辈高人,能否帮忙推敲推敲,兰若寺元婴们到底死于何种手段?”
“我会帮你代为转达,不过蜜野悉长老会不会帮忙,我不敢打包票。”金刚三藏收起金丹残骸,忍不住讽刺了一句:“鲜于掌门,你之前不是还怀疑是我们下的手吗?现在怎么又求到我们头上来了?你就不怕我们贼喊捉贼,故意误导你吗?”
“金刚掌门,我就是一个跑腿的,你至于老是拿我开涮吗?”鲜于政君叫起了撞天屈:“我今天之所以陪白洁掌门一起来拜山,是担心你们两家会当场火并!你说我有没有恶意?哎,真真是俏眉眼做给了瞎子看,好心肠被当成了驴肝肺!”
“鲜于掌门,甭跟他屁话,我这儿还有正事呢。”白洁三藏不耐烦了,双手拢住嘴巴,扯开嗓子就是一通狮子吼:“惠比香老祖宗!惠比香老祖宗!魔笳山不肖子弟一路磕着长头,前来看望您老人家来了!”
摩诃无量宫的弟子们全都看住了掌教至尊,只等一声令下,就扑上去把这些异端统统砍成肉酱。
金刚三藏沉默以对。
“你们两家的八师祖能从‘石烂禅’里走出来,还真是不简单呢。”鲜于政君又恢复了活蹦乱跳的天真模样:“嘻嘻,闭这种死关,一百个里面也不知道有没有一个能成的。”
“是我们家的八师祖,不是他们家的。”白洁三藏骄傲而又得意:“超大可是人类清一色的修真门派,我们魔笳山才是妖修清一色!众所周知,我们家八师祖惠比香乃是一员正宗的霓虹精。”
金刚三藏撇了他一眼,居然没有反驳。
一道金光在山门口绽放开来,光影迅速消散,露出了惠比香的团头大面。
“老祖宗……”白洁三藏推金山倒玉柱一般噗通跪倒在地,膝行上前,一把抱住惠比香的大腿嗷嗷大哭:“我、我、我终于见到您老人家了!”
站在他身后的五百多名法字辈妖修,齐刷刷的向惠比香行五体投地大礼,每个动作都有着惊人的整齐度和阅兵般的美感。
摩诃无量宫的修士们都惊呆了,一个是被白洁三藏给肉麻到了,还有一个是被那些妖修们的刀群式动作给震到了,这要是没提前排演操练过才怪了。
“你是……”惠比香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场面给弄得七荤八素,他原本在小西天跟一班太上长老参话头打机锋呢,听到白洁三藏的狮子吼之后,屁颠屁颠的耍了个遁术跑到山门口,可他没想到魔笳山会把排场弄的这么壮观。
“老祖宗,我是魔笳山现任掌门白洁,呜呜……”白洁三藏抹了把眼泪,仰望着惠比香的神情活像是走失的孩子终于找到了父母,急吼吼的把那些法字辈妖修指给八师祖看:“这些崽子是我们魔笳山今年的新苗,我给特意带过来,就是想让老祖宗你看一看,我们魔笳山没有辜负本师佛的期望,香火永继,才俊辈出!呜呜呜……”
“好孩子,我看到了,看到了……”惠比香的目光逐一扫过这些妖修新苗,虎躯一震再震,不仔细看也就罢了,一仔细看真心不得了,这五百多名魔笳山法字辈妖修,有二十八个原形是二品妖兽,有两个原形是天生内丹的三品妖兽,最后还有一个妖女尤其特别,她的灵气波动极其内敛,但仔细咂摸却能感受出那种隐藏在水面之下,犹如深海暗流一般狂暴汹涌的气势!
毫无疑问,她的真身原形必然是四品妖兽,而且还是站在四品妖兽最顶端的佼佼者!
对于妖修来说,一个强大的真身原形,能给自己带来多少好处是无需多言的。
“你的法号叫什么?”惠比香忍不住问道,这个妖女一头瀑布也似的银发,长相美艳、大气、耀眼,她的长相还是豆蔻少女,气质却像经过漫长时光的沉淀洗礼,每一次扬眉瞬目,都像是在讲述动人心魄的故事。她的实力已经非常豪横,但她的乳量比起实力还要更加的豪横,惊人的弧度和巨大的饱满,即便是阅妞无数,见多识广的修士,也会忍不住有种倒抽凉气的冲动。
妖族修士化形为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披毛戴角的畸形残留,但她不一样,她背后那对纯黑色的巨大羽翼,不仅没有减分,反而让她的美丽更添神秘魅力。
“回禀师祖,弟子法克米。”妖女恭恭敬敬的给八师祖叩了个头,她的模样可以让任何男人石更起来,嗲嗲的小嗓子也可以让男人迅速车欠下去。
惠比香的表情就像生吞了一根擀面杖。
“老祖宗……”白洁三藏怯怯的叫了一声,心想法克米这个法号有什么不对吗?八师祖为什么这幅鬼样:“您如果觉得不合适,也可以给姆们家法克米重赐一个法号。”
“不用!就叫法克米,这个法号非常棒。”惠比香伸手将白洁三藏从地上扶起来,并示意法字辈妖修们也一并起身:“掌门你辛苦了,培养这么高质量的一届弟子很不容易吧?”
“太不容易了,老祖宗!”白洁三藏眼含热泪,心中却说这得感谢死鬼明月奴,这届弟子能成为选秀大年,这货出了大力,愿他安息:“不过能得到您一声称赞,我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了。老祖宗,我这就带您回魔笳山,让您看看我们妖修弟子现在做出了多大的事业。”
摩诃无量宫的修士们立即骚动起来,没有一个有血性的超大修士,能接受被魔笳山的异端当面撬走一个元婴修士。
金刚三藏回过头,恶狠狠的扫视了一圈,把所有的躁动掐灭在萌芽状态。
“白洁,你们魔笳山和摩诃无量宫到底是什么个情况?”惠比香可没有傻乎乎的就跟着白洁三藏走了,他问了一个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为什么,我觉得你们两家很生分?”
因为出定还不足一天时间,惠比香只知道师兄飞升之后,门派就闹了分裂;但具体分裂到什么程度,小西天的太上长老一直王顾左右而言他,没有给他准确的答案。惠比香其实也猜出了一些东西,但他还是抱有很大的幻想,总觉得门中人妖两族就算分道扬镳,看在大家红花白藕,源出一脉的份上,总不至于闹的太僵吧?
“我们两家关系很好啊,对不对,金刚掌门?”白洁三藏现在只想赶紧带着惠比香回去,不想节外生枝。
惠比香半信半疑的看住了金刚三藏,想看看他又是怎么表态的。
“我们两家关系当然好的不得了。”金刚三藏哈哈一笑,“白洁,今天你来拜山门,按理我得尽一尽地主之谊,来人……”
明道上人走过来,将一只泥金雕花的攒盒交到掌门手中。
金刚三藏揭开攒盒的盖子,看了一眼放在里面的一大泡牛屎,笑眯眯的递给白洁三藏:“我知道你是屎壳郎成精的妖修,所以特意让人给你准备了最新鲜的牛粪,来,尝一尝,趁热。”
白洁三藏脸上一片狰狞,这个攒盒被他用菩提心的力场一点点捏成了葡萄大小的团子。
摩诃无量宫的修士们哄堂大笑。
魔笳山的法字辈菜鸟们个个眼神喷火,不少妖修因为过于愤怒,身体上甚至出现了不断蔓延的兽化迹象,如果再被刺激一下,搞不好就会有人要露出原形了。
领头的法克米非常冷静,而且她也很有威信,在她的喝令下,法字辈妖修们渐渐压住了情绪。
惠比香失望的闭上了眼睛,双手捂脸,仰头发出一声悲凉的怪啸。
他总算看明白魔笳山和摩诃无量宫是什么关系了。
他们是不死不休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