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华山?”
“它在这里!”
一间隐蔽的小书房中,唐宜光和华锦媗几乎是同时伸手指向面前摊开的那张地图某处。
唐宜光抬头望着华锦媗,“你连唐国地形都熟?!”
“凤家世代名将,家中藏有诸国地图,我幼时曾误闯凤火王的书房,侥幸一窥究竟。”华锦媗回道,“只是这阳华山是唐宫面朝北的山脉之一,如果当初他们被困山巅朝四周撤退,那么会往哪边藏呢?”
她瞳仁闪烁,慢慢唤醒熟记脑中——那些东西走向的山脉,依山傍水的城池在眼前逐渐展开。阳华山在唐宫北面、此地山脉连绵起伏、山高巍峨、山脚瘴气、山腰毒虫蛇蚁狼堡成群……
华锦媗突然拿起毛笔,起点从地图上的阳华山绵延伸向东面那片山脉,眉尖一跳:“这些山极其险峻危险,藏有瘴气,又有虎狼,基本是有进无出,真要藏,也只有这些荒无人烟的山才能藏得住他们。”
唐宜光急急道:“那我即刻带人去找他们——不,不行!”他忽然瞳孔微缩,嗫嚅道:“现在我在曦月城根基不稳,唐国大部分都是他们的眼线,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被人发现,我绝对不能太唐突了。”
“这是自然!”华锦媗将视线转向他,“当年谨慎如唐九霄和唐迦若二位都是兵败逃亡,而你与我……就更不能贸然唐突。我想孔雀应该告诉过你,天师宗的人抵达曦月城已有六日,迄今都未光明正大的进宫拜见,可想而知他们是怀有目的。”
唐宜光一边点头一边思索,“那我先通知先生,由他出手最是合适不过。”至于天师宗是何目的,还得详查。
只是三日后,华锦媗暗中派出不少高手顺着阳华山一路搜寻下去,却是披发褴衣的归来,甚至有一半多的人活活丧失性命。这支队伍由韦青率队,可是当夜他入宫觐见华锦媗,亦是身受几伤,险些被唐宫禁军发现。
华锦媗心头微凉,连忙伸手拨开韦青的头发,将他扶起来:“怎么回事?”
韦青道:“小姐,我们从阳华山一路往北走,可是那些山很奇怪,我们走了三天三夜仍是被困住当中,连后路都没了。然后四周突然出现很多杀手,我们防御时却发现打的都是自己人!”
“你跟在我身边七年,即便不能修习术法,但也学了很多破术之法。这些术法连你都觉得太厉害,无法攻破,那么想要阻扰我们寻找唐九霄的背后之人,就真的是挺厉害的。”华锦媗扬眉冷笑,“嗬……估计也只有我亲自会会了。”
只是——
如果说孔雀在暗中盯着天师宗和唐宫去向,天师宗的人又何尝不是在暗中紧盯孔雀和画眉舫的下落?
当前,还不能让天师宗知道孔雀和唐宜光是为了唐九霄而来!
唐宜光寻思着该如何是好,无法随时与孔雀协商,只好来找华锦媗。
她建议道:“或许,我可以借故失踪去找找看。所有人都知道我完全不会武功,内息经脉跟常人无异,但我身边有高手护身,鲜少有人知晓。倘若我失踪了,应该不会有人把我往阳华山那边想。”
“你……”似乎被她弄得怔了一下,唐宜光沉默了一瞬险些跳起来:“难道你也是术士?”
“是呀。”华锦媗莞尔一笑,“不然空有相貌,又如何让那只自负的孔雀念念不忘?宜光皇子,我们还是先想想一个让我合理失踪的理由吧。”
唐宜光道:“唐国每次入春就会举行春狩,负责春狩的礼部有我的人,我可以让他们把狩猎地方放到阳华山那边的西山。”
“也只能是这样,我在阳华山附近失踪才算合情合理。不过——”华锦媗笑了下,“那你得做好心理准备,毕竟突然将往年狩猎地方改到阳华山,有些人细细多想,就能想出异样的。”
唐宜光明白。可是他如今逐渐掌控唐宫朝政,早就被人细想看出异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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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唐宫春狩,实际上是一种庆典仪式,辞旧迎新,年年必办。只是今年狩猎的地方变成了西山,一开始有人诧异,但听说西山绿树成荫,鸟兽成群,比以往狩猎场地好太多,便无争议。
初六这日,唐君主就率领着文武百官和异国贵客准备启程去西山。
清晨,陆宝玉便负责清点装备和跟随唐君主狩猎的赤焰军士。
他来到华锦媗房中,咨询了下包括她在内再有两名宫婢跟随后,待她收拾妥当,就带着她来到某一处大庭院等候。那里已聚集了五十名左右的赤炎兵,自然还有赫连雪。赫连雪朝她微微点头,清冷的打了一声招呼。
华锦媗问道:“凤凰呢?”
“表弟作为东圣国代表,一早就被召到唐君主身边,所以这些琐碎事就交由我负责了。”陆宝玉答道。
华锦媗“哦”了一声,突然间看见披着厚厚斗篷的李圣香迎面走来。他将脸曝露在日光下,皮肤白得玲珑剔透,有种羽化而登仙的美感。她愣了一下,可嗅到那股婆罗花浓烈了些,就隐约猜到他是做了某些饮鸩止渴的事。
“圣香。”她唤道。
李圣香快步走到她跟前,笑得亦是很好看:“幸好我赶上了。小锦,不如我陪你狩猎吧?”
“李公子,但是你的身体……”在旁的陆宝玉连忙要劝,却被李圣香中途截断。他坚持道:“我身体没事,有劳陆将军挂念了。”口气之生硬,言语之不容拒绝,让陆宝玉着实为难。
“既然圣香说没事那就好,你呆在屋里久了,我还真想拉着你出来逛逛呢。”华锦媗笑道。李圣香于是笑得更好看,陆宝玉禁不住眸色深深地看了华锦媗一眼,后者淡淡地回他一笑,神色安然,他便只好作罢。
众人朝唐宫午门出发。因为赤炎军的小小队伍里都是功夫高强者,只有华锦媗和李圣香是坐马车的,赫连雪顾忌着男女避嫌便也挤到车上去,至少车厢内人多不至于惹太多闲话。
陆宝玉领队到午门集合,跟唐宫禁军、其他朝臣家眷队伍,一起静静等待。没多久,终于见以唐君主为首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出现。凤金猊被几个年轻女子缠着面色紧绷,一见到陆宝玉他们,就借口说有点事忘了叮嘱自家表哥,就赶紧请辞离开。
陆宝玉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家表弟,“真行呀,表弟这是要坐享齐人之福吗?”
“我很慷慨想要跟表哥分享这种齐人之福的滋味!”凤金猊回道。
陆宝玉顿时拱手:“手下留情。”然后指着队伍里唯一一辆马车,“包括李圣香也在里面。”
凤金猊顿了下,转身走近车辕掀开帘子,就看见华锦媗居中而坐,怀中抱着食盒正有滋有味的吃着糕点,其他两人手中捻着半块也都还没吃完。
“凤凰!”华锦媗顿时起身朝他走来,上半身才刚探出车厢,就被凤金猊张臂抱离地面,吓得她尖叫一声,引来四周的注意。
凤金猊罔顾李圣香意图千刀万剐的眼神,将华锦媗打横抱起,掂了掂:“我瘦了三斤,你倒胖了四斤。”
“嗬……”华锦媗撇头不想认识他,却见那些朝臣家眷家的年轻女子,以往望着凤金猊是两眼冒心,望着她是两眼喷火,如今望着他抱她是两眼泪汪汪。哎哟,这只鸟儿短短时间内就招惹了如此多的花花草草呀?
秀完恩爱跟宣布主权,凤金猊将她放回车辕上,厉声道:“赶紧进去,外面那么冷,你也不穿多点衣衫?”
“知道冷还硬把我抱出来,明明是你想利用我做给别人看!”华锦媗低声拆台,然后钻回车厢里,果断落下车帘。
凤金猊横扫四周各种眼神,坦然回到唐君主身边伴随。光天化日之下,一国世子居然抱起某家小姐——“凤世子,你与华小姐……”就连唐瑶光这位清冷尊贵的长公主都开口问了。
凤金猊笑道:“我与华七小姐自小便已订婚。”
这话,瞬间让无数芳心破碎。
“原来如此,莫怪凤世子与华小姐看着如此登对,原来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约呀。”唐瑶光笑着望向身边情绪幽凉的萧玉卿。
萧玉卿喉间发觉,语调微滞的道:“嗯,是很般配。”
队伍便升旗纳罕地出了曦月城,直奔西山。约莫在晌午时分就抵达西山脚下,整个队伍就开始安顿下来,扎营。众人忙毕,也就入夜了,按照惯例这头一晚是得早睡养足精神,明日早起开始狩猎。
华锦媗带着两名最爱碎碎念的宫婢进入自己的帐篷中休息。
因为还没到睡觉时间,李圣香就来探望她,有种争分夺秒的找她相陪,然后聊了许久才意犹未尽的离去。然后过了一会儿,轮到凤金猊和陆宝玉得以从唐君主身边被“放回”。
——凤金猊今日特意昭告他与华锦媗的订婚,本意是想断绝其他人对他或者对华锦媗的念想。可是那些待嫁中的女子实在是可怕,知道他有婚约在身反而越发猛烈,竟委托父母或唐君主当面咨询他是否纳妾。
——凤金猊一口否决,这些人又自以为是的说“男人性本色”“三妻四妾很正常”,莫非是惧内?倘若惧内,那这世子妃就是犯了七罪之首——善妒,取不得。
——凤金猊被这些人说得面色僵硬,但他一言不发,刀枪不入,使得那些说媒的人见他无懈可击,就只好转战陆宝玉和赫连雪、李圣香等人。
“参见凤世子。”
华锦媗才刚卸妆,拆除发饰,就听见伺候自己的两名宫婢忽地喊道。
她拿起梳子,连头都懒得转,只顾着梳理自己的头发,一副无视模样。凤金猊只好走过来,两名婢女便识相低头退到一侧,他捞起华锦媗的头发把玩道:“可有什么喜欢的猎物,需要本世子出手给你捕获呀?”
“既然凤世子如此多礼,那本姑娘也不客气了。鱼翅养颜,熊掌滋补,就要这两样。”华锦媗断然回道。
凤金猊弯腰赏了她额头一个暴栗,“鲨鱼尾我去哪给你捞。至于熊嘛,都躲深山洞穴冬眠了,所以鱼翅熊掌都没有,人掌倒有一双,给你咬吧。”说着,就双掌伸过去。
华锦媗见状,还真咧开两排白牙就要咬下去,可凤金猊竟诡异的不躲,她牙齿才刚沾到他皮肤,就被一股薄荷清香给呛得呸呸呸的直吐。凤金猊哄然大笑,气得华锦媗追着他跑。
两名宫婢在旁笑得险些岔气,只觉得他们感情可真好。
次日一早,各帐篷伺候的人都领着皇家早膳去唤醒所服侍的主子。
华锦媗睡意正浓,反正她又不会打猎,只听得外面各种振奋人心的呐喊声和擂鼓咚咚咚声,她就继续裹在被单里,足足赖到大部分人都跑去打猎,转了两个时辰累得再回来睡午觉时,她这才伸着懒腰起床。
凤金猊和陆宝玉各自拎着猎物到她帐篷,发现她坐在床边,裹着三层厚厚的棉被卷成了一只毛毛虫。
他好气又好气地将猎物放地上,绕到屏风后,冰凉的手趁机钻入被窝中,凉飕飕地摸了一下她温热柔软的脖颈,惊得她跳了起来。华锦媗拿着枕头胡乱砸他,悲催道:“凤凰,以后日后还怎么过?我不跟你订婚了!”
凤金猊鼻尖顿时溢出一声“哼”,然后连着被单裹住她,将她抱起来,说道:“神婆,你再睡下去,估计今晚烤肉都被人吃光了?”
华锦媗从他怀里探出脑袋,发现地面两只野兔再加上陆宝玉手中两只野鸡,顿时切了一声,“这种野味不稀罕。”
陆宝玉打趣道:“表弟还猎了一头山猪,我也猎了山鹿,包括其他人猎的罕见野味都放在御厨那边,准备今晚做烤肉全宴。华小姐,你确定不稀罕?”
“笑话,当然——”华锦媗闻言很是骨气的说道:“稀罕!”仅二字,原形毕露。
皇家营帐这般,禁军森严把守的那一顶金丝纹龙的皇帐下,唐君主正与自家几个颇受青睐的公主皇子谈狩猎之事。秦玉卿是未来女婿,很受唐君主重视,便也在其中。
众人侃侃而谈之际,唐瑶光忽然朝萧玉卿说道:“玉郎,为何我总感觉你从昨日出宫到现在就一直心不在焉呢?”
众人闻言禁不住望向萧玉卿,唯有唐宜光淡淡笑着饮了一口茶,堪破一切。
唐君主略是吃惊道:“嗯?是吗?玉卿,你可是有何心事?还是生病了?”
萧玉卿连忙笑说可能有些冷,三言两语就打发过。唐君主便赶紧命人加多两盘炭火,四名侍卫抬着两个暖炉进来,门一掀开,冷风灌入,帐内顿时有人禁不住“咳咳”咳了两声,是五皇子。只见他面色微白带有病意,即便帐内供有四个暖炉,他依旧嘴唇发紫,显然已患伤寒。
唐君主顿时有些皱眉道:“老五,你年纪轻轻体质却如此虚弱怕冷,当真是令朕失望呀。”
五皇子闻言赶紧俯首认错。
唐君主懒得多问几句,便拂袖退下他,免得他将风寒传染给其他人。
五皇子甚是委屈,可惜他是子跟臣,即便欲言又止,也只好谢罪离去。
没多久,唐宜光便也找了个理由离开,此行他没有带封应蓉,因为不适合多个累赘。而封应蓉同样不屑参加这种活动,而且宫内各种人物走光了,她乐的悠闲,故能青天白日就将几名面首招入寝室之内,越发为所欲为。
唐宜光走到自家五哥的营帐,然后里面稀里哗啦——他听见里面宫婢在劝阻五皇子切勿动怒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