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就是王城的秋冬狩猎。
按照东圣国律令:春天为百兽交配怀孕之期,禁猎;夏为幼畜出生哺乳之期,禁猎;秋冬时,幼兽已可脱离生母自立,才准行猎。
“这律令很人情化呀,东圣国之所以强盛自然有其道理。”说这话时,秦彩青和陆思媛都穿着一身行动敏捷的骑马装,身形凹凸有致甚是俏丽,唯有华锦媗依旧穿着绿衣裙,娴静灵动。
她们站在土坡上眺望着赛马场,开阔的草场上飘满了彩条丝幡,数不尽的高头神驹扬蹄飞踏,极致清俊。远处尘烟滚滚,是数十匹赛马飞驰而归,马上都是英姿煞爽的男男女女。再远处,则是森焱翠绿的深林。
碧空无痕,草绿云白。
草场上赛马嘶鸣,人声鼎沸。陆思媛和秦彩青是看得心痒痒的,华锦媗便体贴说身边还有甘蓝陪着无妨,两人便急忙翻身跃上马背,扬长而去。
甘蓝扶着她缓缓朝大本营走去,疑道:“小姐,今日场合这么多人,封应蓉真会出手?”
“封应蓉心狠手辣,如今心底可是恨死了华淑荣,华淑荣心知肚明所以一直都在躲,可这秋猎是躲不过的。封应蓉好不容易逮住这次机会,又怎么会放过呢?”华锦媗轻浅含笑,偏过头睨了甘蓝一眼,“所以昨晚,封应蓉就派人出宫买了春梦无痕。”
“什么是春梦无痕?”甘蓝无知道。
华锦媗捏了捏她发髻,不怀好意道:“我也不知道,不如你回去问问一白?”甘蓝仍好学地点头,看得华锦媗暗自偷笑。
草场中央搭建着好几座四面通风的营帐,那里早有人侃侃而谈,华锦媗挑了个不起眼的角落,恣意享受出自御厨之手的糕点。
虽说留在营帐内的也都是懒得折腾的老人家,但偏偏她还是被人一眼叫了出来——“小丫头,有功夫的就跑去深林狩猎,没功夫的则在那边看人赛马,你倒好,就只顾在这里偷吃?”孟思远笑道,然后指着自己面前比她多出的好几盘糕点,招呼她过来。
华锦媗便乐滋滋地过去坐下,与孟思远聊天的共有七位,可惜熟面孔就当初论文选择律法的那位吏部尚书林泽全。但其他人见华锦媗明眸皓齿灵气过人,而孟思远明显爱护,便笑着与她开趣了几句,惊觉她的知识渊博,便更是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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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皇帝常年练武,如今仍是壮年阶段,此刻早带着众多臣子驰骋深林,命熙太子负责掌控此处狩猎的方方面面。到底的未来储君,熙太子游刃有余的部署好秋猎防范,这才准备返回大本营中照顾剩下的人。
期间,一边想法设法躲避封应蓉追捕的华淑荣,一边仍是厚着脸皮屡屡要跟他说话装可怜,但熙太子实在是不胜其烦,就暗中派人通知封应蓉,没多久,华淑荣就如鼠见了猫急忙逃走。
熙太子来到大本营,那里坐着都是些三朝元老和当代宗师,因为上了点年纪,所以此趟秋猎纯当出来踏青闲聊,不去凑什么热闹。但令熙太子略感诧异的是一张青春稚嫩的脸也在其中,是华锦媗,她还挨着孟思远而坐,看样子甚得众人欢心。
“太子来了。”众人见状起身拜见,熙太子笑着回礼让大家赶紧坐下,自己也落座,位置刚巧与最受众人推崇的孟思远甚近,“看先生们聊得甚欢,本宫便禁不住来凑凑热闹,还望先生们别介意。”
孟思远他们对这位勤勉仁德的熙太子也甚是满意,遂笑着说没什么,只是在聊些风土人情,熙太子便恭听,偶尔附和着笑了两三声,期间无意扫了华锦媗两次,发现她只顾着埋头吃食物,两耳不闻旁边事。
熙太子轻声笑道:“华七小姐很喜欢吃这些糕点吗?”
华锦媗道了声还好,但林泽全却打趣道:“太子,这句话我们刚才都挨个说了,这小丫头太能吃了,皇上额外赏给孟先生的两盘芙蓉糕,都喂她的肚子了。”
孟思远笑:“好啦,就你老打趣她!谁让咱们老了牙齿不好,这糕又太甜,这丫头喜欢就都给她吃了。”
“我这不是怕她吃多了撑到?”林泽全依旧笑哈哈的调侃,但话甚是善。华锦媗忍不住嘀咕道才三盘哪那么容易撑?熙太子看着她清灵幼嫩的面庞,禁不住失笑,“才三盘?我那皇妹只吃三个都吓得说怕胖了。”
华锦媗闻言赶紧缩回手,却甚是不舍地看着桌面那几碟花红柳绿的菜点。
熙太子见她这番楚楚可怜模样,竟有些心疼了,“既然喜欢就多吃吧,本宫明日再派御厨做了送到你府上。”这声音便没有刚才的清明,反而有种放下戒备的慵懒,只因她还小,低沉的嗓音便有种醇厚温暖的感觉。
“真的?”华锦媗意外地抬起头,熙太子只觉得她望着自己的眼睛熠熠生辉,让人很是心动。
他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华锦媗忍不住满脸堆笑。
此时好不容易躲过封应蓉的华淑荣,偷偷潜到大本营这边,心想若是有孟思远他们在,封应蓉说什么也不敢当面对她如何。但她意外的发现熙太子也在,可看见他竟对华锦媗那贱人流露出几分宠爱,她就嫉恨的咬牙切齿。凭什么所有好事都落在华锦媗这贱人身上?轮身份、相貌、才艺,华锦媗哪里比得上自己?
可熙太子还在主动关心华锦媗:“今日凤池将军怎么没陪你?”
“五哥在校场练兵,抽不得空。”
原本以为熙太子待人都是一贯疏离冷淡,但他也会关心女人的时候?华淑荣嫉恨到面孔扭曲了,华锦媗眼角余光睨到了她,暗地谑笑了一声,然后赶紧低头攥着袖口不说话。
“怎么啦?”熙太子依旧温和道,忽地听见营外的脚步声,抬头看见华淑荣款款走了进来,眉头一皱——明白了。
“参见太子殿下,先生。”华淑荣福身拜了一下,然后看着坐在熙太子和孟思远中的华锦媗,掩嘴笑道:“就知道你贪吃会跑到这里来,总是这番不知检点闹笑话,日后还有什么婆家敢要你呀?”
明眼人听着只会以为是姐妹们之间的调侃,但林泽全却道:“我听说小丫头前日上门提亲求婚的人太多,都吓得躲起来了,所以这个就无需华大小姐担心了,华大小姐担心的该是自己才对吧?”
林泽全话里颇是讽刺,熙太子一时不明他怎么针对起华淑荣?但见孟思远微微闭着眼,也是对华淑荣无甚至好感。
华淑荣面色不佳的讪笑:“多谢林大人的关心。”然后就径自走到华锦媗身边准备坐下,可华锦媗坐在孟思远和熙太子中间,本就是额外添了一位,现在再挤就没位置了。
华锦媗见她仍要挤,意图太明显,就自觉往孟思远这边退,让华淑荣终于挤着坐下了。后面的甘蓝看得翻白眼,孟思远他们亦是皱眉,可华淑荣如今有种狗急跳墙的感觉,当下顾不得那么多,只想赶紧抱住熙太子的“大腿”,可惜适得其反——熙太子是冷淡到接近无视。
华锦媗依旧低头,暗地朝身后的甘蓝飞了一记眼色。甘蓝便悄悄退去,没多久,一身骑士装甚是英俊潇洒的唐宜光就出现大本营中。
华淑荣看着唐宜光出现,惊恐地颤了一下,就怕封应蓉……可下一刻,她重重一咳,因为封应蓉就紧随唐宜光走进来了,然后情敌相见眼分红——封应蓉满眼暴戾的盯住自己!华锦媗良心大作的给华淑荣倒了一杯水压压惊,可华淑荣一口咽不下去就呛得满脸通红,呛得两眼水汪汪怪可怜的模样,使得唐宜光忍不住上前询问。
这一问,火上浇油,封应蓉面黑得像块炭。
封应蓉温柔地狞笑道:“怎么每次宜光皇子出现了,淑荣你不是摔跤就是咳嗽呢?这回咳得这么厉害,莫非是身体抱恙,我带你去看看太医吧。”说着,就伸手来拉华淑荣。
华淑荣吓得眼泪直转,她急忙抓住熙太子的衣角急切道:“太子!”
可熙太子不为所动,淡道:“华大小姐,既然咳得如此厉害就去看看太医吧。”
华淑荣瞬间面如死灰,他明明知道自己的妹妹一旦发怒是何德行,自己与他相识多年好歹有点情意在,怎么就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封应蓉抓走呢?——若是熙太子晓得她心中有此感想,定是哼笑自作多情,可他不屑知晓。
华淑荣赶紧找理由加速离开。封应蓉这回却没急着追,只是慢条斯理的插入众人聊天,约莫半个时辰多才离开。
华锦媗瞟见营外被侍卫悄悄拖远的华淑荣,懒懒地喝了一杯茶。刚刚离而又返的甘蓝,再度悄悄走开。
吃饱喝足后,华锦媗便起身告辞,出去走走好作消化。
草场上,五步一兵,十步一将,部署甚是严密。
华锦媗听见赛马场那边传来鼎沸人声,实在热闹,就匆匆挤过去看,没走三步,就瞄到赛马场中央有一个高挑的红衣少年,满头长发用一条黑色丝带挽在脑后,脸上带着邪邪的谑笑,即便高手如云,场内设有重重障碍,他依旧轻易地脱颖而出,三番四次拔走胜利的锦旗。
“想不到他还挺厉害的?”华锦媗轻笑道。
凉风自身后传来,吹得她身上的环佩叮咚相击,清脆激越,过了一会儿,一个人自远处缓缓走向她,然后婆罗花的香味也紧跟着散开。一瞬间,华锦媗蓦然转身,视线中凝固了一双内敛的眸,眸中寒光数点,清冷光辉。那人眉峰微挑,唇边溢出一丝薄笑:“凤金猊就真得有那么好?”衣衫锦绣,面貌俊美无俦,可神态间隐隐可见的孤高冷酷,昭其深不可测。
华锦媗含笑的行礼,“圣香少爷。”然后眼珠暗中乱转,思考着如何逃遁。
李圣香走近,只负手立在她面前,然后极为缓慢的低下头来,靠近她的脸,“这里与赛马场形成逆风之势,即便你大喊出声,那边人声鼎沸,凤金猊也是听不见的。”
“您又不是吃人的妖怪,我干嘛一见到你就要吓得大喊?”华锦媗回道,但他靠得实在太近,就悄悄往后退。
李圣香嘴角上扬,眼中闪着莫名的光芒,“知道就好。”然后伸手握起她的手,吓得华锦媗急忙甩手,却被他不由分说地摁紧了。
华锦媗忙道:“圣香少爷,男女授受不亲!”
李圣香闻所未闻,只是另一只手伸到她脖颈间,食指一勾就勾出那串黄金锁。
这串锁上雕刻的赤炎花纹太标志性了,为了避免麻烦,华锦媗都是藏在里衣戴着,久而久之,这锁便有了体温的暖香。
李圣香攥着锁,直到自己冰冷指掌吸尽锁的温暖,才道:“我不喜欢你戴这串锁,你也说你不喜欢,我已经命人找到最好的开锁匠,现在就带你回相国府拆掉它。我们走吧。”然后牵着浑身僵硬的华锦媗朝某处走去。
一路有人见了此情此景,慌忙跪在地上毕恭毕敬地喊着“圣香少爷”,低着头不敢抬眼,却是偷眼看来。
华锦媗被他硬牵着往前走,四处搜寻有没有熟人救命,可一点点地被他强拉出草场巡营的范围,她终于急着往后退。
李圣香连忙扣着她不放,两人挣扎间,他突然嘶哑吼道:“华锦媗,你骗我,你明明说你不怕我的!所有人都可以怕我,但我不许你怕我!”他强行拖着她朝马车走去,其他人要过来帮忙,却被他吼着一句“别碰她”吓得原地不动。
他说得对,几乎是所有人都怕他!可华锦媗不怕李圣香,她怕相国府和李相国呀!
马蹄声从后将近,李圣香忽然喊道,“把她给我带走!”就将华锦媗推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