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州,那个古色生香的宅院中——
“这三床软褥搬到马车上仔细铺好,靠枕要挑蚕丝那两个!对了,碧螺春带上,小姐喜欢吃的糕点也不能落下,回弘阳城耗时长,这路上都是颠簸受罪,马车能多舒适就舒适!”稳重贴心的阿蛮已是宅里管家,正有条不紊地指挥下人出力婢女做细。
安莲和容妈三番四次请求随身伺候,但后者被说年迈不能折腾,前者又与账房先生正新婚燕尔,那阿蛮呢——
“这丫头手脚利落又伺候已久,若跟去了,我们在这忻州也能放心。”
“阿蛮现在是宅里的管家,若带走了,反倒是我要担心忻州这边。回弘阳城又不回国辅府,若是五哥再被外派,自然就回来。”
容妈可不应,便从婢女中挑选两名,非让自家小姐这回拗不过。
箱子搬进搬出,庭院中忙地热火朝天,足足折腾了两日。在马车即将出发的前一刻,近些日被红着眼的阿莲和容妈直叹坚强的阿蛮——却是拉着自家小姐嚎啕大哭最厉害的那个。
又一个时辰后才上路,两个少年并肩骑马在前开路,一个冷峻瘦削穿着修身的黑衫,一个良和温柔穿着儒雅的灰袍。中间是一辆普通马车,后面紧跟六个相貌路人甲的骑马侍卫。
哗啦啦,车厢内传来细微的翻页声,“咦?韦青。”非常柔软而清脆的声音,带着一丝撒娇般的鼻音,但这淡淡的鼻音似乎是天生的,并不是真的对谁撒娇。
那黑衫少年立即调头靠近车厢,道:“怎么了?”
车内道:“韦家刚送来的账本,今年盈利不错,比往年翻了两倍多。”
“不错,那小姐高兴吗?”
车内道:“自然。”
黑衫少年随之一笑,“小姐高兴就好。”前方灰袍少年听见笑声,便也抿弯嘴。
车内共有三人,一主两仆。一个娇小玲珑的婢女,正手脚麻利的沏茶,“总门主,稍等就好。”
“茶香四溢,色泽鲜明,看来甘宁泡茶技术有所长进。”
甘宁拢袖道,“谢总门主夸奖。”
另一个体型高大,五官还算秀气的婢女就不服了,“总门主,不是说煮茶的水最为重要吗?这水可是我今日到梧桐山采的露。”
“梧桐山高险峻,日出前半刻才结露,日出立即消散,甘蓝能采上一壶来泡茶,轻功也长进不少。”
甘蓝方才喜滋滋:“谢总门主夸奖。”
“哎——”
他们口中的小姐,她们口中的总门主——那个翻着账本的少女,十四五岁年纪,有着一头长至腰间的黑发,穿着更衬肤白的紫衣绸衫,身形略显单薄,但五官绝美殊璃,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高华气度。
她伸手接过杯盏,幽幽叹了一句,“在府邸得应付容妈她们的唠叨,在外得平衡你们的争风吃醋,女人就是折腾呀……”
甘蓝嘟嘟嘴:“总门主,别说的好像你就不是女人一样。”
甘宁笑道:“幸好总门主神机妙算,容妈她们未能跟随,而且还恰恰挑中我俩随身伺候。”
华锦媗道:“老人家素来偏爱说少做多的人,觉得实在,让你们手脚快些碎碎念少些,不就正中下怀?她们以前跟着我吃苦,现在日子好些就别再折腾了,再说普通人也不适合常呆我身旁。”
甘宁和甘蓝俯首点头。
华锦媗继续翻阅账本,七年前欧阳家倒闭,韦家所有分支将近崩溃,韦家名声将绝,韦青于心不忍想护住韦家“当铺之王”的声望,但他擅武不擅商,就请华锦媗出手谋划。
她便小试牛刀,搬动圣裁门的力量暗抬韦家。如今韦家虽榜上无名,但韦家当铺所积累的实际钱财却足以富到敌国!
驿道两旁的参天古木飞驰着向车后倒去,行走了二十天左右,终于抵达弘阳城。
在川流不息入城的人流中,华锦媗从车内壁抽出一卷王城地图察看,用笔描绘了直达华凤池新府的最短路径,抛给江一白。
江一白道:“拂樱楼给的地图连路边的花草都精确无误?”
“能与皇帝论朝政,与国师切磋,与神医辩驳医道,与武林盟主称兄道弟的,世上能有几人?”华锦媗道。拂樱楼楼主便是这几人中的一人。更何况她花费足量黄金购买的地图,岂能不准?
经过某座酒楼时,前方忽然传来沸沸扬扬的吵闹声,好几排马车堵在前方无法通过,江一白皱眉,立即转头望向后方的来路,可后面也已被堵住了。
“我去前方看看。”韦青驾马前去,发现是由江湖人士和王城子弟组成的两拨人马正在交手,提前上演了择婿的淘汰赛。
“这些江湖人士自诩武功高强,便在酒楼吃饭喝酒大放厥词,引起隔壁桌少爷们的不满,双方一言不和。喏,就变成这种刀剑相向的地步。”旁人道,此人还恰是酒楼的掌柜。
韦青问:“他们打了多久?”
掌柜答:“还不到半个时辰,按照往常惯律,至少还要一个多时辰才消停。”
韦青皱眉。
酒楼上,靠近街道这边斗殴的厢房窗户均是敞开状态,早被各种八卦人士预订来看戏,足见此处是常热战场。尤其是——北面倒数第三个窗户,一个身穿骑士装却偏偏穿出几分文雅之气的俊俏少年,捏拳激动道:“左勾拳,力道够了!右侧腿,高度有了!红流邪少,这几人功夫比早上那场扎实多了。”
“锦蓝世子,你这些时日都围观了数十场,还没看够?”另一个披戴银色羽缎的紫衣少年淡淡勾唇笑了一声,修长的身体挺得笔直,整个人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
“都说了出门在外别暴露我的身份,赶紧改口——”灏锦兰赶紧嘘声,“现在你是红流邪少,我是锦羽风少,我们两个就是江湖上即将声名鹊起的红锦双少!”
“那我呢?”与灏锦蓝双胞胎的灏锦心满眼期待。
灏锦蓝嫌弃地直摆手:“你——一个女人赶紧回家绣花弹琴去,江湖不适合你。”
灏锦心拿起茶杯“啪”地砸过去,“灏锦蓝,你居然敢目无长姐?!”
“喂,灏锦心,我才是哥哥好吧?我比你先出娘胎的!”
“那又怎样?医书都说了先出娘胎的才是小的!”
眼见这对活宝又要上演名分大战,红玺玉习以为常,径自品茶。但就这争吵的瞬间功夫,窗外街道忽然一片死寂,静得诡异,灏锦蓝急忙探出去瞧,发现街道两拨人全趴下了,“不是吧?这么快就摆平了?还这么平?”
灏锦蓝正在扼腕地叹息,隔壁窗户的人忽地喃喃道:“天呀,那个黑衣人好厉害,你们看清楚没有?他真的是一招撂倒所有人的吗?”
黑衣人?
还一招秒杀?
“在哪里?在哪里?”灏锦蓝猴子望月地将大半个身子挂到窗外,顺着人群屏息瞩目的方向望去——好一个剑眉星目,冷峻淡漠的少年。他还没匹配此人是否也在择婿行列中,不远处就出现姗姗来迟的王城巡防营。
宓鸿山和盛悦心原本各自率队巡逻,巧合相遇后,一听说这里有人斗殴就赶来,可明明跑得够快了,却还是错过一场热闹。盛悦心顿时怒了,“来人,把这些躺着的全部押回牢里去关上几天!”
手下人便上前将那些趴倒在地的人拖起来,熟料这些人仰起脸后全都印着一个深深的鞋底印。
宓鸿山眯起眼,“不对,有个高手出招了!”
盛悦心长鞭一甩,恫吓四周围观者:“到底是怎么回事?”
手无缚鸡之力的旁人纯属看热闹,被盛悦心这样一吓,七嘴八舌地赶紧说,宓鸿山听到最后眯起眼,循着众人的视线望向堵塞的车流,一眼就将韦青和江一白从凡人俗世中辨别出来。
江一白看着迎面走来的巡防营,叹道:“若是知道会惹上这样的麻烦,还不如再等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