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老师?”莫老十分诧异的看着一脸严肃的站在自己面前的陆还苏,愣了好几秒才又问,“是让我教你医术的意思吗?”
他们三人从犹太难民营回到仁爱医院也就是换件衣服的时间,这个年轻人就跑到自己面前来请求自己做他的老师,他很想知道到底为什么。
难道说刚才的出诊让这个从医学院出来没有多久的年轻人觉得他的医术很高吗?
听到莫老的问题,陆还苏先点了点头,但随即又摇头:“我想让您教我成为一名好医生,不只是医术。”
“好医生?”坐在椅子上的莫老突然笑了,“你觉得什么样的医生是好医生?”
“像您这样,能够获得病人的称赞的医生。”
“你是看到了那些犹太人对我的态度,认为我是一名好医生吗?”
“是的。”
“那么你有没有问他们,为什么他们会对我态度这么好呢?”
“问过,他们说您在他们艰难的时候给予了他们帮助,不但无偿提供诊疗,还低价提供药品,救活了很多的人。”
“所以你看,要做一名你口中的好医生只需要免费给人治疗,低价出售药品就可以,根本不需要向我学习,你说对吗?”
毫无预料的听到这样的答案,陆还苏有些呆愣的望着笑得和蔼慈祥的莫老,虽然很想说自己理解中的好医生并不是这样,可又找不出话来反驳。
免费的治疗加上廉价的药品,这确实是那些犹太难民喜欢尊敬莫老的原因,如果换成是他来实施,大概也能有同样的效果……吧?
思维突然卡在了这一点上,年轻的医生看上去有点懵。
作为一名商人,阿伦特先生十分成功,而作为一名资助人,能够让被资助的对象考上柏林大学这样的高校,也是一项很不错的成就,然而作为长辈,他就有些失败了。
陆还苏从父母双亡独自居住在法国贫民区的时候起就厌恶与人交流,显得有些孤僻,但在接受了阿伦特的资助后却展现出了很强的学习天分,从基本没有接受过正规教育到获得考取医学院研究生的资格只花了短短十年时间,于是阿伦特一直很想将他同样培养成一名成功人士,但潜意识却用的是培养商人的方式。
柏林大学医学院是很好的医学院不假,但是在学生众多的学校,讲师和教授通常只会将技巧教给学生,更多的,就需要学生们通过具体的社会实践来获得,可是陆还苏在回到中国之前并没有很多实践经验,那些医生们必备的意志品质喜爱他的教授还没有来得教给他。
在看到莫老受到那么多人尊敬与爱戴的时候,陆还苏不免产生了一丝向往。
看着陆还苏神色变幻,莫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露出了思索的神情,几秒种后用食指敲了敲桌面。
“说起来,我儿子孙子都参了军,没有人能接我的衣钵,或许找个弟子是个不错的选择。”
陆还苏还没有理清思绪,不过听到他这么说,不由露出了几分喜色。
不过还没等他说什么,莫老又补充了一句:“但不是现在。”
“……”
“等到今年年底我再决定要不要收弟子这件事,在此之前,小陆就好好工作吧。”
“……好。”
走进莫老办公室的时候兴致高昂,走出来的时候却是一头雾水,陆还苏站在莫老办公室门前呆了好一会儿才回到自己的房间,但仍旧没有想明白这位中国老人在想什么。
不过好在他明白了要莫老做老师这件事现在是不可能的。
距离年底还有半年时间,看来这半年里他需要更好的表现才行。
傍晚,因为有莫老坐镇医院,陆还苏的时间就空闲了出来,想了想,他决定去看看许久未见的伊诺尔神父。
对于陆还苏的突然造访,汉斯表现的非常惊喜,如果不是有一位正在自己面前祷告的信徒在,他可能已经大叫着“胡安苏”冲过来了。
见他正在忙,陆还苏便坐到一旁的长椅上欣赏教堂正前方的圣母雕塑,看着看着就开始发呆,连身边什么时候坐了一个人都没有发现。
“她很美,不是吗?”
突如其来的法语问话让正在发呆的陆还苏立即回神,如果不是说话的人声音很温柔,可能还会被吓到。
这是一位看起来十分温婉的四十岁左右的白人女性,明明是夏天,虽然因为太阳下山温度没有白天那么高,但教堂里还是有些燥热,可这位女士的肩上却披着一件羊毛的披肩,身上的长裙也足够盖住脚踝,换一个人来穿大概会汗流浃背,但是她却显得很清爽。
陆还苏打量的视线一触即收,抬起双眸与她对视:“抱歉夫人,您刚才说什么?”
女士伸出左手握住了胸前佩带着的十字架,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整个人散发着和那座雕像一样的温和感,让人恍惚觉得真的看见了圣母。
“看来我打扰到您了,十分抱歉,请原谅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有人能够认认真真的端详她,她可是我丈夫留下的最后的礼物呢。”
或许是被那双海蓝色眼睛中包含的悲伤所感染,陆还苏立刻理解了她的意思,看向那尊圣母雕像的态度严肃了许多。
“看来您的丈夫是一位伟大的雕塑家。”那座雕像的脸分明就是身旁这位女士,不难猜出雕刻者是以自己的妻子为蓝本进行创作的。
之后或许可以向伊诺尔神父打听一下关于那座雕像的故事?
女士听到陆还苏的赞扬后顿了顿,试探着问:“我从你身上感觉到了和我丈夫一样的气质,你也是一位艺术家吗?”
“不,我是一名医生。不过,在来中国之前,我经常会拉一拉小提琴,大概这就是您所说的气质的来源?”
“来中国之前?现在呢?”
“路途太遥远,我的琴没有带来,所以……”陆还苏笑了一下,没有把话说完。
其实小提琴他只是在上大学之前学习过一段时间,因为练琴会让手指长出茧,对于要拿手术刀的医生来说这实在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在上了大学之后就渐渐放下了,来中国也根本没想过要带上小提琴。
说起来,选择小提琴还是阿伦特先生的建议,因为他不善言辞,就算阿伦特先生有意识的想要将他介绍给朋友,最后也多半会因为他除了自我介绍什么也说不出来而冷场,于是乐器便成了让他被更多人认识的一大助力。
大学之前,几乎每一次阿伦特带他参与的宴会他都会充当一两次演奏者,有的时候遇到特别喜欢古典音乐的客人还会让他多展露几手,藉此机会倒真的让他被许多重要人士记住了名字。
不过这一切都在他报考了医学院后戛然而止。
女士的眼睛突然亮起了一丝微光:“我丈夫也是一名小提琴手,他留下的两把小提琴我正在苦恼该怎么处理,如果你能为我演奏一首曲子,我愿意把他们当做报酬付给你,可以吗?”
听到演奏这个词,陆还苏下意识就想拒绝,两年没有好好练习,突然演奏极有可能变成音乐中间夹杂锯凳子腿一样的惨剧,他怎么敢当着一位陌生人进行演奏?
可是那双带着希望的眼睛却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于是他只能说:“如果您愿意借给我一把小提琴怀念一番以往的生活,我可以为您演奏一曲,只希望您能包容我并不太好的水准。”
女士笑了:“我的丈夫拉琴就是一场灾难,我不会嫌弃任何拿起乐器的演奏者,感谢你能够答应我的请求,请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呢?”
陆还苏想了想,回答她:“后天下午到晚上这段时间。”
“那么到时我会带着琴在这里等你,可以吗?”
“没有问题,夫人。”
“非常感谢。”
目送那位女士离开教堂,结束工作的汉斯走到了他的身旁,问他:“你认识那位夫人?”
“不认识。”陆还苏收回视线,揉了揉隐隐发胀的太阳穴,“我只不过是多看了两眼圣母雕像,她就过来搭话了。”
汉斯意义不明的轻笑一声:“你的运气一如既往的好呢。”
“什么?”
“你知道那位夫人是谁吗?”
“我只知道她的丈夫是一位已逝的雕塑家。”
汉斯的表情有点奇怪,就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已逝的雕塑家……她是这么跟你说的?”
“嗯。”
汉斯哭笑不得的坐到了陆还苏旁边,压低声音说:“已逝这一点是不假,但是雕塑家就太离谱了,那位夫人是有名的安德烈商会前任会长的妻子,那位会长平时很喜欢玩一些和艺术沾边的东西,可是偏偏哪一样都学不好,比如雕塑。”
陆还苏想到刚才那位女士形容自己的丈夫拉琴“就是一场灾难”,便能够想象那位会长的水准了。
不过既然如此,那位夫人说自己和她的丈夫有相同的气质实际上是在开玩笑么?
“可是那个圣母雕像……”
“那个雕像那位会长只不过动了两刀就换成了专业的雕刻家,你不觉得这个圣母的左肩有点矮吗,就是那位会长给削狠了,最后也没完全补救回来。”
“……”陆还苏无言以对。
“我之所以说你幸运,是因为那位安德烈夫人现在就是安德烈商会的掌权人之一,能够认识这样一位人物,还是对方主动搭话,难道是因为你长得好看?”说着,汉斯凑近了几份,试图仔细打量陆还苏的脸。
陆还苏一把推开汉斯,站起身来:“先找个地方吃饭,其他的等会再聊。”
“啧,真不可爱。”